他声音变得凝重:“其三,便是算计我等。”
不要以为消息准确就必定是好事。第一次准,第二次准,三四次也准,在你放松警惕的时候来一则假消息,足以致命。
“伯言说得没错。”
魏景扔下信笺:“不管此人是谁,有何目的?日后若再有信笺,我等亦不可轻信。”
一切得相信自己的判断。
魏景对这个送信者,一直持审视态度,既然没有线索,那就暂且搁下。
他抬眼看张雍:“日后汝等若对阵徐苍,万不可松懈警惕之心。”
话罢,魏景又看了陈琦等人一眼。
虽说对阵无父子,但未免诸人因信笺生出微妙好感,他特意敲打一番。
张雍等人肃立拱手,忙道:“谨遵主公之令。”
季桓赞同,一事罢,他又问:“主公,这檄文您欲如何拟?”
季桓本想着这檄文是自己负责起草的,但谁知魏景闻言,顿了顿,却道:“我亲拟。”
如乌云盖日,他眸中顷刻有暗色覆上,暗暗沉沉,冰冷阴鸷再窥不见深处。
……
三月十六,魏景发檄文告天下。
天下震动。
“盖闻贤者不悲其身之死,而忧国之衰,民之难。吾生为魏氏之嗣,当内以匡扶父兄安万民,外荡平外寇护社稷为己任,并为此殚精竭力,已二十载矣。然不知人心之险恶,……”
“……慈母胞兄惨遭屠戮,东宫毁于一炬,悲哉痛极。母后贤德,皇兄爱民勤政,然尚不得善终乎?……”
魏景先追忆了昔日理想,并陈明他为此付出的努力。话锋一转,他痛陈昔日母兄之惨死,一心驱逐敌寇后所遭遇的背叛。
以上所作所为,概出于先帝之手,但檄文中并没有半句涉及先帝。
魏景一气呵成的草稿,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他恨极那位禽兽般的皇父,口诛笔伐,恨不能将其掘棺鞭尸。
是季桓劝住了他,可以陈冤屈,可以鸣不平,但用事实来陈述更合适。先帝再心如蛇蝎,那身份也是君父,言语过激,很容易遭遇卫道士的攻讦。这就与发檄文的目的有所悖逆了,达不到最佳效果。
必须得有个度,引起人的愤慨,却不让人反感。
道理魏景不是不懂,但他只是过不去心里那一关,心腹和妻子反复劝说,他最后妥协了。
但后面有关当今皇帝的部分,就没那么客气。
接着魏景的着墨重点,乃黔水刺杀极搜捕一事。他痛陈当今心思阴险,恶毒无信,欺骗天下臣工百姓。黄河大堤,事涉百万黎民,然其为了些许私心,竟腰斩治河良策,致使大堤崩决,汪洋泽国,浮尸遍地,瘟疫处处,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
如此无信无德之人,难配君位,他当秉承胞兄遗志,取天下而救万民。
洋洋洒洒一大篇,到了最后,已不仅仅是个人仇恨,为了先太子遗志,为了天下万民,魏景当破旧立新,还九州一个朗朗青天。
慷慨激昂,振聋发聩。
傅皇后所出二嫡皇子,视民若子如皇太子,勤政务,用贤能,文德绥海内;骁勇善战如齐王,驱鞑靼,灭胡虏,武功赫赫名扬天下。
昔日这二位的陨落,多少人痛心疾首,捶胸顿足。
虽说君权至上,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但如此作为,如何不教人暗下愤慨?
尤其是新帝登基这几年,战乱频发,民不聊生,两相对比,越发让人追惜前者。
魏景的檄文一发,如同辐射一般迅速扩散,所过之处,无不引起滔天巨浪。
振臂一呼,响应者众。
有本仰慕太子齐王者,又忧心这几年天下大乱黎民受苦,遂大喜过望,立即收拾细软,往平阳而来。
也有乱世寻明主者,认为齐王乃诸雄之最,可一展其志。
还有昔日不满先帝所为而愤而辞官者,或和新帝意见不和的致仕老臣,或果决,或略犹豫,很大一部分都携家眷老小,奔往平城。
其中有一位,是前太子之师,三朝元老庞曾。
庞曾年六旬,当年大变他重病在榻,闻惊讯竟好了一半,挣扎着爬起来上朝力争。当时新帝初登基,要一不做二不休杀了魏景,就是庞曾率着一群诤臣苦苦相争,这才争取到流放西南两千里的折中之法。
闻得他至,魏景亲自迎了出来。
“殿下,殿下!”
须发皆白的庞曾跪下见礼,被魏景亲自扶起后,痛哭流涕:“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哭声虽带哀痛,但更饱含欢欣,苍老嘶哑却触动人心。魏景忽想起当年黔水之畔,妻子曾经对他说,“你并非孤身一身,你至少还有我,还有一干竭力出言护你的诤臣”。
心潮涌动,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邵箐眼角微微湿润,却目光莹莹,正含笑看着自己。
魏景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转头,劝慰庞曾。
到底历经三朝风雨,庞曾人虽老,心智却坚,很快止住老泪,神色一肃,对魏景道:“殿下,臣得讯天子震怒,当有大战即兴,您需慎之又慎啊!”
不是所有人,都对魏景未死的消息欢呼雀跃的。
这头一个,就是当今天子,魏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