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这几天,治保主任刘志总是在魏家胡同这边转悠。魏家胡同里的人见了他,一张张清癯的脸上都呈现出一种提心吊胆的异样神情,困惑中起了疑心。有好几个人问他,治保,这胡同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有案情?!胡同里的人把他频繁的出现和他的职务联系到一块,不往好处猜想。他微笑着解释说,我随便转一转,看一看,是是!这是我的工作。现在,**民党蒋介石叫喊要反攻大陆,派小股特务到咱们这边来捣乱,是是,咱们要提高警惕,不能麻痹,是是!其实,这些都是搪塞之词。答应任何其他人的事情他都可以不必“言必行,行必果”,值当开个玩笑就算了。唯独答应了何桂花的事情他却要求自己不能怠慢,一定要去办;办得成办不成再单说。人家给伺候着孩子。尽管何桂花不让把什么事情都和伺候孩子扯到一块,他却还是这么想。没有金钢钻,还揽磁器活儿。他苦笑.知道自己干不了保媒拉纤这种事情;没办法,事情走到这一步,硬着头皮也要撑下去。他有他的盘算,他想先了解一下魏家父母是否知道自己女儿和赵大新目前这种如火如荼的情况;然后考虑下一步棋怎么走。正寻思着,从胡同里走出一个女人,魏淑贞的妈。他赶忙迎上去搭讪。嫂子,收拾得这么漂漂亮亮的,干什么去?他等她多日。魏淑贞的妈50来岁。高高的个子,瓜子脸,一双透着机灵的画眉眼。上身一件蓝布大襟袄,下身一条青布甩裆裤,裤腿扎着腿带子,三寸金莲稍稍张开,怎么瞅都有点像鲁迅笔下的“豆腐西施”。她手里拿着一个酱油瓶子,微笑着回刘志,去供销社买点零碎儿。看得出来心情特别好。女人都喜欢听别人夸自己漂亮。刘志问,好几天没有看见魏淑贞了,去婆婆家了?魏淑贞的妈,去什么婆婆家,还没搞对象呢!刘志忙说,甭着急,让她再给家里挣个二三年的工分,不能白养她这么大。是是。……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向西走,过了十字路口的娘娘庙,便分道扬镳,魏淑贞的妈去了供销社,刘志一直朝西道口方向走。刘志寻思,现在有两点是清楚的,一是魏拧巴两口子不知道闺女魏淑贞和赵大新打得火热;二是还没有人登魏家门保媒拉纤。事情可以往下进行了。他不亲自登门提亲,魏拧巴这个人不好打交道,一般人说不进去话。需另请高人,不找一个拿得住他的人,也要找一个他求得着的人。找谁去魏家提亲?考虑再三,他决定找案板上门去魏家提亲。案板和麻脸女人一样,会扎扎攮攮,是一个家家都求得着的人。能够把死人说活,嘴皮子上的功夫也可见一斑。刘志揣着如意算盘来到案板家那条胡同口儿,--杨家胡同,只见胡同里面男男女女挤满了人。个个都像长颈鹅一样引颈翘首,屏住呼吸朝坡上张望着。他再往前走一看,坡上坡下站满了人。男的女的,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儿,都是有些神情紧张地朝坡上翘首张望。把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包围其中。这时,他看到了也听到了坡上面的横道儿上,案板正和一个30多岁的男子在叫骂。男子骂案板,我看你就是找X!案板挺着小腹,双手掰着甩裆裤直逼那男子,给你X!给你X啊!那男子被逼得连连打着趔趄向后退却。刘志攀着弧形的小道儿上去,走近二人,插进胳膊从中叉开。有事情说事情,吵什么架?是是。有话好好说,是是。别吵了!别吵了!因为什么?他看我盖房眼气,诚心捣乱。咱们两家挨着住,你盖房干扰我,该不该跟我打一声招呼?凭什么要跟你打招呼,你算什么东西?!这场冲突是在案板意料之中的,她早就有心理准备。案板做为童养媳10岁进的杨家,一家四口一直住着矮小阴暗的三间东房。早年间,老公爹花五斗小米买下刘家牲口棚下面这块条子地,打算盖三间北房。刘家上一辈就以危及自家牲口棚为由,不让杨家盖。欺负杨家人老实巴交,一个碌碡轧不出个屁来。老公爹临死前,把一纸地契交到案板手上,丫头,北房盖不盖另说了,这条子地可别让刘家给占了去,我用五斗小米买下的。收好这个,千年字会说话!从那以后,盖北房就成了案板的梦想;持家之后,成了她奋斗的目标。如今,杨家人丁兴旺,儿女双全。案板在街面上也是个公认能干的女人,谁也不敢小瞧。案板决心要盖北房,这是让她让杨家扬眉吐气的大事件。她料到刘家要出来闹,一是受历史因素的影响,二是北房盖起来,后墙和刘家的后墙只有一人之隔,刘家人看了心里肯定是不爽快。可是杨家房子怎么都要盖……。房子坐北朝南,比老院子的东房整整高出一层楼。阳光普照,金缕灿灿的,房子的基座就已经气势高昂,令人振奋。案板好人缘。天天七八十号帮工的。一个盖三间房的现场到处都是人。交手架上,交手架下,欢声笑语。虽然房子刚盖到一半儿,扬眉吐气的神道已露端倪,案板就是这个心气。刘志把二人劝开,也拿起一把铁锹端泥,加入到盖房的人群中。案板上前拉住他,哥,喝水去,还差你一锹泥不成?我帮你干不了什么?就是来站脚助威,是是。说话间,刘志拉了案板一把,拉她到没有人的地方,说,妹妹,哥帮你干不了多少活,倒有事情要求你。哥,什么事你说吧,只要妹妹能办到。有十个劲头儿决不使九个劲头儿。女人信誓旦旦。等你盖房子的事儿告一段后,抽空去魏家,给赵大新说说魏淑贞。案板思忖一会儿,问,小伙子、姑娘都有意?刘志色迷迷地一笑,何止是有意,两人好得都在炕上打滚儿!是是。案板有些犹豫,魏淑贞她爹那个老倔巴棍子,可不好说话呢!刘志又一笑,等把姑娘的肚子弄大了,他还倔巴不?!是是。二人说定,刘志转身告辞。案板拉住他的胳膊死活不松手,非要他吃饭再走。我还有事情,我还有事情。刘志碰上端泥的杨结实,问他,结实,你媳妇住家去了没?杨结实反问,你有媳妇么?刘志无语,匆匆去了。送出刘志,刚要转身,案板又被胡同口一个小脚女人给叫住。那女人配着一副甜甜的笑脸向她招手。案板定睛一看,是胡振中的媳妇,便从坡道上迎下来。两个女人近得脸碰鼻子。胡妻小声地说,真不好意思,没能给你帮个忙,反倒是还要给你添麻烦,你去给你表叔扎扎吧,怕是又翻气了。案板说,麻烦什么,谁还不闹个毛病?胡妻又说,我和你表叔去找你婶子,你婶子没在。你表叔又非让我来找你,说你手轻,扎着不疼。两个女人走到街上,碰上麻脸女人。案板见麻脸女人脸气阴沉,便问,婶子,和谁惹气了?麻脸女人说,跟那媳妇。胡振中媳妇插话,对麻脸女人,表嫂,刚才上家找你,给她爹扎扎去,没找着,这不,又来找表姪儿媳妇。走,一块上家坐坐去。麻脸女人说,让她(案板)一个人去吧,我不去了。案板跟着胡振中媳妇来到胡家,一进胡家门,那在炕上哼哼唧唧的胡振中主动和和案板搭话儿,表姪儿媳妇,要不是我扛不住了,真不好意思去请你。说着,他把手里的黑烟斗和形状像公羊阴囊鹿皮色的烟荷包递向妻,隔着案板,便由案板先接了过来,又转给其妻,妻一面将胶木黑烟斗和烟荷包放到桌子上,一面对案板说,他就希罕他这个烟荷包坠儿,生怕给他摔了。这时,案板才注意到那烟荷包上吊着一块“辉煌腾达”翡翠玉的烟荷包坠儿。她仔细瞟了两眼,心想,也难怪,这烟荷包坠儿真是个希罕物件,自己还从没有见过。胡振中仰面躺下去,解开裤子,亮出裆部。案板照例是先扎小便,接着在胡振中媳妇的配合下,又给他挑肛门上紫色的血泡。然后在胳膊和腿上放血,刮痧揪痧。一番拾掇之后,胡振中连说,觉着轻松了许多。完了事儿,案板从胡家出来,在街上又碰到麻脸女人。案板接着前面的话茬儿又问,因为什么呢?麻脸女人说,那媳妇要住家去,我没答应。案板没有再说什么,匆忙回家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