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却说案板匆匆离开何桂花家后,便又匆匆来到麻脸女人家。一路走得磕磕绊绊。谁知道唐玉海愿意不愿意。事情是好事情。如果成了,又是媳妇又是孩儿。叫麻脸女人叫去她家帮忙。她知道,给唐玉海张罗媳妇,也是麻脸女人的一个心愿,她是会大力支持的。另外,她所以来叫麻脸女人,是请她去帮助给那女人和她的三个孩子张罗晚饭,同时给唐玉海和那女人往一块撮合。麻脸女人听说是给唐玉海张罗媳妇,自然是顶力相助,决不怠慢。她也是匆匆来到案板家,刚进院子,案板就从小东屋迎出来,说那娘儿几个在东屋。接着二人进了小东屋。小东屋破旧不堪,几十年来的风雨剥蚀已经把它折磨得像一个苟延残喘的老人。墙皮脱落,石头墙到处呲牙裂嘴。已是坐以苟延残喘。新盖的北房还没安置好,不能待客。只好这里将就。案板安排麻脸女人陪着乞讨女人说话,自己又风风火火地去找唐玉海。案板来到唐玉海小屋,恰巧唐玉海背着篓子刚到门口。唐玉海混头巴脑一身灰尘。额头、脸颊上蚯蚓似的爬着几条汗渍。案板问,你这是干什么去了?唐玉海,我去罢点杏儿。二人站在门口搭话。唐玉海放下篓子,从篓子里捧出两捧熟透了的杏儿放在身后的碾盘上,嫂子,吃杏儿。案板随手拿起一个杏儿,送到嘴边咬了一口,然后说,老唐,给你说个媳妇,你要不要?是个“大碗”。何以把带着孩子再婚女人称之为“大碗”?村里的男人对此有两种解释,一是说生过孩子再婚女人的那地方肯定肥大松弛,不像黄花闺女的那样紧身。便称之为“大碗”。二是把带着孩子再嫁的女人称之为“大碗”。有一种牵强附会的解释。说是碗大盛的多,指饭量大,吃得多。那意思是指男方家一下子要增加好几个吃饭的人。这也被称之为“大碗”眼下还是低指标,瓜菜代,糠菜半年粮,每个人一年150斤的口粮指标。谁能不顾及现实?!唐玉海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十分谨慎地说,嫂子,你不是在拿兄弟我开涮吧。案板笑说不是。我把那妇女和孩子们都领家去了。接着,案板把那女子的情况粗略地向唐玉海述说了一遍。然后问瘦玉海是什么意见。唐玉海想想说,见着面再说。案板说,你洗把脸,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就过去。我那儿饭菜都预备下了,你什么都不用准备。然后案板又问,你有现成的衣裳么?要是没有,我把你大哥的衣裳给你拿过一身儿来。唐玉海回答说有。案板前脚刚走,唐玉海洗把脸跟着就到了案板家。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蓝布劳动布工作服。衣服硬挺,穿着特显精神。唐玉海一进小东屋门就和那女子打了个照面,神经紧张地突然面对,让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打了一个激灵,互觉生疏的电弧般的目光猛烈碰撞一下,随即又迅速避开。唐玉海在门口旁边的一只凳子坐下,和那女子,还有三个孩子斜对面。他的眼睛故意去看门口,又时不时地瞥女人一眼。女人有三十三、四岁,侧着身子跨坐在炕沿上。一张长方脸,面色青黄,胆囊鼻,细鼻梁儿,黑碳眉下一双无奈的风流眼,眼神几分呆滞,却仍不缺少顾影自怜:的生动。凸胸蜂腰,犹如河边垂柳,一款好身条。人还是颇有几分姿色。瞬间,唐玉海嘴里漾满有丝丝甜意的口水。他原封不动地将口水吞咽回去。心里说,从模样上看,人还可以,是一棵好庄稼。比案板要强许多。夜里,怀里搂着这样的女人,颠鸾倒凤,一定会是一种神仙的感觉。他对这个女人动了心仪。重女色是男人的天性,俗话说,男人有抖糠之力,就有好色之心。他从衣兜里摸出一支烟来,点燃吸。一面吸烟一面听着麻脸女人和那女子交谈。三个孩子半包围贴着那女子,像没有断奶的小羔羊围着大母羊。一男两女,孩子个头一个比一个矮,一个比一个瘦。个个目光迷散,流露着在陌生地方的生疏和紧张,神情胆胆怯怯的。麻脸女人用手一个挨一个地去抚摸三个孩子的头,像喇嘛给信徒赐福。她心里说,真是怪可怜的。同情生爱怜。她爱怜的眼神久久地驻留在那女子清瘦的脸上。通过攀谈,她了解到,这个女人新近病死了男人;公公、婆婆跟着小叔子过;自己拖着三个孩子,日子艰难,实在过不下去了,便带着孩子出来要饭,总得活下去。是,总得活下去。她很坚强。麻脸女人心想。她和那女子又扯了一些屋里的事情,然后便又问,如果你要是嫁人,公公、婆婆同意吗?那女子回答,他们不管,事情都是自己拿主意。麻脸女人的眼神从女子的脸上移开,移到唐玉海那张还带着潮气的脸上。她对那女子说,他就是打算给你介绍的男人,你俩说说话儿。她是想把接下来的时间是让给唐玉海和那女子,让他们单独谈谈。说完,她便起身。临出门的时候,麻脸女人对那女子身边的三个孩子说,你们仨跟奶奶出去玩玩去,去不?三个孩子像粘在他们母亲身上似的,紧紧地依附着他们的母亲,不肯跟着出去,盯着唐玉海野兽似的模样,眼睛里充满了紧张和恐惧。麻脸女人从小东屋出来,去了北屋。那女子瞟了唐玉海一眼,然后慢慢地腼腆地将脸勾下去,看自己的脚,看屋地。她的两颊泛起了淡淡的胭脂红。北屋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传了进来,屋里极安静的。他这个人很邋遢,看得出来脸是刚刚洗过,也刚刚刮过;。他两鬓铁青,一定是满脸的络腮胡子。再看他的两只眼睛,两只牛蛋子儿似的大眼珠子充满了呆滞和冷峻,没有一点温和和友善。猪拱嘴。她在他的身上尽是看到她不想看到的东西。她想一下子看到他的心。此时此刻她渴望从他的面部表情上寻找到温馨和抚慰,一个处在极度困境中的生灵期待的是及时雨般的关爱和亲切的抚慰,然而她却没有得到这样的信息,让她失望。相反,倒是让她和她的孩子们一样,对他有着几分恐惧。尽管他留给她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但是她对他仍然还是存在着一种期待,这当然完全是出于一种求生的本能。那女子的一只纤瘦的手摸在最小孩子的头上,她在想,他嫌不嫌弃孩子?她的爱怜的眼神在三个孩子的头顶上轻轻地抚摸着。她没有想过他看上看不上自己这个问题。她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只要他不嫌弃孩子……。唐玉海不好意思正眼去看那女子。越是不好意思看便越想看,越千方百计地要看。他的眼神像小偷一样潜伏在与那女子最近的地方,——三个孩子的身上,表面上是在看孩子;只要眼皮向上一挑,就能看到那女子微微泛红的脸。他心里在暗暗地发笑。同时,他也在想,要是真的和这女子成了,那么还要找一处大房子来住。自己那间小房子,那铺小炕,怎么睡得下5个人?不要说自己还要和那女子随波逐浪,颠鸾倒凤。要是她只有一个孩子多好。女子两次偷偷地瞟了唐玉海一眼,然后迅速地把视线转移到一边去。她想,有的男人其貌不扬,心眼儿却是好。也许他是属于这种人。刚才那个婶子不是说他人挺好的吗?他怎么不说话?这时,她想听他说几句话。听听他说话,也许能够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她现在希望他说几句话,听听他表达他怎样的心声。他却是不开口。这就再次让她感到失望。案板端着一大盆冒着腾腾热气的面条汤进到屋里来;麻脸女人手里拿着碗、筷子,还有一把铁勺子跟在后面。案板把汤盆放在炕的一边儿,对那女子和孩子们说,娘儿几个从家出来大半天了,早就饿了。来,吃点面条汤。汤里一半是从地里打回来的野菜。里面放了一点盐。三个孩子一个接一个地爬上炕,在汤盆旁边围坐下来。麻脸女人逐一地给三个孩子盛上汤,三个孩子可怜而又乖巧地吃起来。麻脸女人给那女子盛上一碗,你也去吃。那女子回复麻脸女人一个感谢的微笑便罢,她没有去端碗。唐玉海看着三个孩子香香地吃着面条汤,不禁自己也产生了食欲。他又一次把涌上来的口水吞咽了回去。此刻,他心里不由得冒出一段犹豫,添人进口要吃喝,一进门就是四口人,粮食有没有不要说,就是锅碗瓢盆也还要买。唐玉海习惯性地再一次从衣兜儿里摸出一只烟卷,叼在嘴上,将其点燃,然后心事很重地一口接一口地吸起来。他像一只陷入惊恐状态之中的老乌鸦,他困惑了。对面前这件该他做出决定的事情,他却感到无能为力,不知所措。从他嘴里喷出的蓝色的烟圈一个接一个地在眼前飞舞,一会儿的功夫便汇聚成可以把他遮掩起来的一团乌云,甚至可以让那女子产生一种错觉,以为他已经消失。三个孩子像饥饿的狼一样,很快就把一盆汤面吃光。最后还不住地用舌尖舔吸着嘴唇上的残羹。原本蜡黄的面色,一时间露出了几丝淡淡的红晕。神态上比刚才精神许多。唐玉海看着三个精神起来的孩子,心里有了一丝宽慰。然后,他鼓起勇气,正眼去看那女子。心里说,要娶你真的不容易,真的不容易。养不起,真的养不起。我渴望把你搂进怀里,可是我没有那么神奇。怎么娶你?怎么娶你?我没有那个能力。想要娶你真的没有那么容易!不是我不想娶你为妻。麻脸女人收拾炕上的碗筷、汤盆。案板对唐玉海使一个眼色,然后三人去了北屋。各自坐了之后,案板问唐玉海,你怎么个意思?唐玉海苦笑一下,心想,她要是只带一个孩子;然后很无奈地说,还是算了吧!到了晚上,唐玉海从自己那边拿过一些面,还有菜籽油、葱之类的调味品,让案板多烙几张葱花饼,几张让那母子四人当晚食用,几张让娘儿四人次日带走,路上食用。母子四人当晚就在案板家的小东屋住了。唐玉海回到自己的小屋。蹲在小炕上,单人守孤灯,望着头上的电灯发呆。心里作起了顺口溜,电灯的插座是你,电灯的插销是我,咱俩人组合,亮光照着你,亮光照着我。不是没有缘,是老天不助我。第二天一大早儿,唐玉海又过到案板这边来,给了最小那个小男孩十块钱。把娘儿四人打发走了。这样一场不期而遇,唐玉海竟然没有和那女子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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