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好像在飘飞的落叶中悄然划过。
海市的冬天格外寒冷,落雪纷纷,天地间一片雪白。
关星禾从音乐厅出来时,远远地看见贺灼。
他穿着灰黑色的大衣,身后是皑皑的冬日白雪。
他背靠着车,微微垂眸打电话,肩上落上一层浅浅的雪花。
关星禾悄悄走过去,雪靴在地上踩出一个个小脚印。
浅浅的栀子冷香拂过来,贺灼抬眸,这才发现了她。
“嗯,那就这样。”他挂了电话,皱眉看她,“怎么又不戴围巾。”
“音乐厅里面热嘛,免得脱掉了又忘记带回来。”
关星禾总有些丢三落四,唯一帽子丢了好多次了。
那些都是贺灼给自己买的,她舍不得。
“而且你不是一直来接送我吗?每天就走这么一小段路,不会冷到的。”她撒娇般地蹭蹭他的手臂。
贺灼轻叹一声,无奈道:“说不过你。”
他弯腰为她开车,“晚上想吃什么?”
“要不我们去吃麻辣烫吧?”关星禾眼睛微亮,“听说这附近有一家特别好吃的。”
贺灼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我回家做给你吃。”
他一想到上次住院,总觉得外面的东西不干净。
关星禾伸手给他拂了拂肩上的雪花,一边手便被贺灼抓住。
“我自己来,手别被冻到。”
“哎呀,没事的,上次是因为吃了太多生食,麻辣烫都是煮熟的。”关星禾见他不为所动,忍不住瘪瘪嘴,靠过去轻轻贴上他的肩。
“哥哥,人家都说那家店叫圆满麻辣烫,就是说一起去吃的情侣最后都能圆圆满满。”
冬日里,女孩儿声音轻轻地,像是丝丝轻羽,一下下在贺灼的心头绕。
圆圆满满?
他喉结动了动,妥协道:“好吧,走。”
麻辣烫在小巷子里,街边不能停车,贺灼只能将车停在临近的一个商场里。
两人下了车,慢慢地步行过来。
昏黄的街灯下,雪花都被晕成温暖的颜色。
分明是这样寒冷的冬季,关星禾却觉得心里格外的暖。
贺灼将她的小手轻轻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慢慢地摩挲了几下。
“下次还是要戴上围巾。”
关星禾轻轻撞了他一下,含笑道:“我看你现在不是哥哥,变成男妈妈了。”
唠叨死了。
他垂眼望她,黑眸落进一点街灯的亮。
“还要买一条厚一点的。”
关星禾眨了眨眼,注意力成功被带偏,“为什么?”
他俯下身,温热的唇贴上来。
微凉的雪花落在关星禾的脸颊上,可她嘴唇上,心尖上,却像是撒进一层层阳光,渐渐地将雪花融化。
他声音低低的,“选一条厚一点的,将你嘴巴也围上。”
关星禾刚刚被吻得满脸通红,现在羞涩一股脑变成了羞恼。
贺灼低笑了一下,指尖轻蹭过她水意的唇,“开玩笑的。”
“男妈妈就男妈妈。”
只要能在她身边,什么都好。
他声音带些沙哑,悠悠地往耳朵里钻,关星禾被哄得晕乎乎的。
“不闹你了。”
怎么觉得每次被占便宜的是自己。
积雪的小巷里,远处几个鲜红色的手写字铺开,仿佛成了这落雪冬夜的唯一亮色。
狭窄的店里挤满了人,老板娘笑盈盈递给他们两个塑料筐。
“想吃什么往里面放就好了。”
店虽然小,但食材格外多。
几十样各种颜色的小方格,依次排开。
关星禾看见自己喜欢的就往塑料筐里夹,她闻着香味儿,肚子都发出隐隐的声响。
她回过头,发现身旁的贺灼只夹了她的一半多。
“你吃这点够吗?”
贺灼看了眼关星禾满满的塑料筐,“够。”
店里已经没有座位了,两人只能搬了把椅子,坐在室外的雨棚里。
好在旁边烧着火盆,也不是那么冷。
麻辣烫很快端上来。
浓白色的汤上浮着一层辣椒油,寒冷的冬日喝下一口汤,只觉得胃都暖起来。
关星禾吃了口牛肉丸。
“哥哥,好吃吗?”
“嗯。”他也喝了口汤,仔细琢磨着汤的调味料。
下次她想吃,自己在家里也试一试。
脚边的火盆溅起点点火星,烧得人双腿都暖呼呼的。
关星禾说:“哥哥,要不你明天不要来接我了,你们公司过来好远的。”
“没事。”他指尖顿了一下,“我想送你。”
“可是这样你每天都要早起半小时。”
贺灼说:“大学的时候,我每天五点就起了。”
早起对自己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关星禾说不动他,只能轻轻呼出一口气。
刚刚冲动消费,夹了满满一盆的菜,可事实上关星禾的胃口没有这么大。
大约吃到一半时,她便有些饱了。
又勉强吃了几口,只觉得食物都快顶到了喉咙口。
贺灼轻叹了口气,一筷一筷地吃着她碗里的剩菜。
没过一会儿,两碗麻辣烫就只剩下汤底。
贺灼给她拿了纸巾,转身走进店里付钱。
关星禾悄悄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哥哥,你看。”
四方的墙面上沾满了便利贴,就苍白平庸的店面装点上绚烂的色彩。
关星禾悄悄凑过去看了一下。
「希望可以永远和小月在一起2019.10.10」
老板娘给贺灼找了钱,笑着问:“你们俩要写吗?我给你们拿一张纸。”
“好啊。”关星禾弯着眼看贺灼,”写不写?”
他低低道:“好。”
老板娘拿了两张纸,关星禾突然就想到那年元宵节,自己和贺灼在街边放了两盏孔明灯。
如今,她的愿望真的实现了。
从小店走出来,关星禾牵着他的手,突然问:“哥哥,你还记得那年元宵节,我们一起写了孔明灯吗?”
“嗯。”
怎么会不记得。
“你那时候许了什么愿望?”她含笑的眉目落进浅浅的月光。
贺灼动了动手指,与她紧紧地十指相扣。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雪无声无息的落下来。
他的声音缥缈地荡在雪夜里,却浮上层浅浅的暖意。
“不过现在,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
结婚的请柬已经发出去,日期就订在来年的四月。
市中心最高的那栋写字楼内,一片欢腾。
“贺总结婚,请大家去热闹热闹啊,都别送红包,带上祝福就好。”
徐营哼着小调,一个个的发请柬和伴手礼。
发完请柬,他直接打开贺灼的门。
新郎正低着头看文件,“都发出去了?”
“你交给我的任务我能不完成吗?不过你这新郎自己不去发,搞得跟我结婚似的。”
贺灼笔尖轻点了下纸面,“他们怕我。”
他去发,怕是没人敢去婚礼了。
“你也知道别人怕你,天天把自己板着个死人脸。”徐营吊儿郎当地坐在贺灼面前的椅子上,轻轻转了一圈,看到桌上的小册子,身形突然顿了一下。
“你要买房?”他抽出小册子翻开看了一下,“别墅?买来做婚房?你现在住得那套不是挺好的,也够大。”
贺灼微抿了下唇,“现在那里离音乐厅远。”
毕业后,关星禾被录取进知名乐团,成了其中的一名小提琴手。
乐团排练的地方离家有些远,贺灼倒是很享受清晨起来送她。
只是关星禾习惯了睡懒觉,经常累得在车里补眠。
“啧啧。”徐营摸出根烟,请放在鼻尖嗅了嗅。
他最近在戒烟,只有想抽了,才取一根闻一闻。
贺灼说:“最近有个人急售,我看了看,感觉还行。”
徐营仰躺着,“我记得顾渺好像也住在这,你可以去他家看看。”
他们两家公司进来合作密切,关系也越来越好。
“对了。”贺灼问:“我一直没好意思问,顾渺的老婆,是那个钢琴家程楚吗?”
“这我还真不知道。”徐营坐直了身,“只知道是搞音乐的,我见过一面,长得很漂亮。”
贺灼很多年前见过程楚一面。
人声鼎沸的签售会,她浅笑着为自己签下那张意义重大的唱片。
过去这么久,她的面容在贺灼的记忆力逐渐模糊。
“改天,我跟顾渺说说,看能不能去他家坐坐。”
“诶,倒是叫上我,我们一起啊。”
“行。”
今天贺灼的心情格外好,自从和关星禾同居后,他回家的时间就一直很准时。
下了班,走出办公室。
所有的员工还在工位上坐着。
见他出来,几个人互相推搡着,支支吾吾地蹦不出一个字。
贺灼停下脚步,“怎么了?”
有人被推得踉跄,身子不小心碰到了笔筒,“哗啦啦”得散了一地笔。
那人紧张地身子僵硬。
贺灼皱了下眉。
那人连忙快速地蹲下身子捡笔。
“贺,贺,贺总,我不是故意的。”
贺灼说:“嗯。”
那人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一边手还攥着笔,额上都出了层薄汗。
“什么事?”贺灼看了眼表。
十分赶时间的模样。
“我就是想说。”那人深吸口气,“新婚快乐。”
贺灼手臂一滞,忽得勾了下唇角。
他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如今这么一笑,映上窗外罕见的冬日阳光,竟显出几分洒脱的帅气。
“谢谢。”他语气很真诚。
听着贺灼少有的温和语气,那人明显一愣,挠了挠头。
“不,不用。”
实话实说,贺灼真的是个不错的老板了,虽然对工作要求高,但人家工资也开得高啊。
他们其实在心里,还是挺敬服他的。
贺灼微蹲下身,将落在角落里的笔捡起来。
“咔哒”一声,最后一支笔落到笔筒里。
他声音带上些温度,“你们今天早点下班。”
电梯门关上,他仿佛听到远远地几声压抑欢呼。
他无可奈何地笑笑,口袋里的手机适时的震了一下。
是关星禾发来的消息。
「下班了没?」
贺灼:「在电梯里了」
关星禾:「你请柬都发出去了吗?」
贺灼「发了,他们都说会来的,要吃什么吗,我带点回去」
关星禾:「吃你(小猫无辜脸)」
贺灼眉心一跳,踩下油门。
路边的冬青树在余光里快速穿行。
他打开房门。
浅浅的灯光透出来,空旷的家里,只有鱼缸里的加温器泛出咕嘟咕嘟的水声。
贺灼放慢脚步。
“星星,你在家吗?”
房间里远远传出一点朦胧声音,“在呢。”
女孩儿所有的尾音湮灭在贺灼的开门声中。
贺灼怔楞了一刻。
正是晚霞漫天的傍晚,绯红色的幽光透进来。
她静静地站在穿衣镜前,白亮的肩膀露出一半,婚纱宛如月色薄纱,缀上点点寥落星子,如云似雾般笼在女孩儿姣好的身材上。
“你怎么进来了。”她似是有些惊到,微微瞪大了眼。
贺灼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两下,“我...”
他心跳得很快,一时竟有些失语,只怔楞地望着她。
周围的一切好像渐渐淡去,她仿佛成了自己眼中唯一的色彩。
他一步一步地迈过去。
关星禾干脆转过身,雪白的天鹅颈下,平直肩膀衬着蝴蝶骨,有种纤弱的美感。
她轻声说:“哥哥,帮我拉一下拉链吧。”
贺灼指尖有些颤抖。
他突然明白许多电视剧里,新郎看到新娘第一次穿婚纱总会眼眶泛泪。
因为此刻,他也有一样的感觉。
年少时,她是贺灼所有的爱与渴望,也是他灰暗世界里唯一的色彩。
而今这抹鲜亮也渐渐晕染进他的生活。
爱慕了好多年的姑娘,即将成为他的新娘。
贺灼身上还带着寒气,冰凉指尖轻轻触上她的背,引得她一阵瑟缩。
“嘶。”她转过身,望着男人微红的眼,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哥哥,哎,你这是怎么了?”
她一边手抚上他的脸颊,“你这是...哭了吗?”
“没有。”他转过身,锐利的眼角竟含着一丝晶莹。
关星禾抿住笑,扯着他的手摇了摇,“你说握着婚纱好不好看嘛?”
他眼神掩饰般地往旁边移了一些。
“好看。”
关星禾佯装不快,“诶,你都没看。”
他抿唇,转身过来。
夕阳已经渐渐下落,月光落进来,男人坚毅的面庞竟有几丝脆弱。
他黑眸中的情绪像是化不开的黑夜,浓稠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