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萧遥将稿件带回来并投递的留学生张瑞收到《小说日报》寄来的稿费共90块,《反哺》这小说从原先的千字1块逐渐攀升,变成了千字3块,随后又收到各报刊转载小说的费用,累计下来,足有248块,还收到了《小说日报》的千字5块的约稿信件!
他挨个回复了报社,说短期内没有创作打算,就将收到的所有稿费按照萧遥原先提供的地址,寄到上海某处,给萧遥的大姐接收。
寄出稿费之后,和同在大学任教的同僚起吃饭。
他笑看着自己对面的英俊青年,“伯瑞,如今你认输了罢?”
“认输认输!”伯瑞连连拱手作揖,把旧礼都做出来了,又问,“这位逍遥客到底是何方人士?想必已俞不惑之年?”
张瑞笑着说道,“你听过的,便是萧遥!”
“就是那个以己之力打趴十多个白人的奇女子?”伯瑞震惊过后,脸上露出敬佩之色,“原先我以为她是个高大壮硕的女英雄,如今看来,倒是我狭隘了,她竟还是个思想如此有深度的才女。不过,唯有她这样的战力,才能有这样的胸襟!”
说完见张瑞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想笑又不敢笑,不由得问,“你这般看我做什么?”
张瑞嘴角抽了抽,好艰难才找回自己的语言,“……高大壮硕女英雄,是谁告诉你的?”
“这哪里需要有人说?”伯瑞不以为然道,“那般神勇无双的战力,自当长得高大壮硕类似男子,难道还能娇滴滴的不成?。”
张瑞想起萧遥那张美人脸,那双总是澄净却顾盼生辉的眸子,脸上烧起来,点头,可不是娇滴滴的嘛,嘴上则道,“她可点也不高大壮硕……”比许多女子还要身姿窈窕,只是这话说出来毕竟孟浪,是对自己心目女神的亵渎,因此没有说出来。
伯瑞看到张瑞如此神色,有些讶异又有些敬佩,“你果然是个爱才的人。”他即便爱才,亦不会对个高大壮硕的女子心生爱慕之情的,只会在心敬着。
张瑞听了这话,添了心病,怅然地呢喃,“这世间男子,谁能不爱她?”
因他说得极其小声,故伯瑞不曾听到,追问道,“你说什么?”
张瑞回神,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
伯瑞生得高大英俊,惯会说话,写起情书来叫人脸红心跳,便是已婚,也迷得不少女子陷入迷障,他可不想多个这样的情敌。
再说,便是他没有福气娶得萧遥,也不想萧遥和伯瑞这样的情场浪子结识,进而被迷了心智,非嫁给他不可。
伯瑞笑着说道,“萧家的六小姐你可认得?也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女。”最重要的是,是个美人儿!
张瑞摇头。
伯瑞便笑道,“既不认识,我便介绍你认识罢。前两天,你不是收到郑太太发的沙龙邀请吗?郑太太才气十足,她必要请同样有才气的萧六小姐的,届时,我给你介绍认识。”
心里暗想,萧六小姐那般傲气,是必不肯与我这有妇之夫有什么的,不如介绍给张瑞,成就段姻缘。那位逍遥客才气不错,可惜长了雄伟男子状,着实配不上出身能力皆上等的张瑞。
张瑞道,“也好。我自留学回来,听过不少人提起过郑太太,陈太太、黄太太并萧六小姐的才气,若能见,也是桩幸事。”
没几天,沙龙召开了,因郑先生年纪轻轻又升了,因此办得颇大,来的宾客也不少。
张瑞跟着伯瑞,见了许多有名望的才女名媛,笑得贯礼貌。倒是看到萧六小姐时眸光闪,不免多看了几眼。
伯瑞见他对萧六小姐留意上了,心高兴。
他就知道,历来英雄难过美人关,有才华的女子是好,但必定比不过才貌双全的美女。
萧六小姐知道张瑞父亲是高官,比自己父亲高几级,人脉极广,在央极有影响力,其家族更是当地的大户,经营着银行,异常富有,因此待他比旁人多了几分热情。
郑太太从伯瑞那里知道张瑞的身份,笑道,“原来竟是这样好的出身,平时怎么不见出来社交?”
伯瑞笑道,“他留美回来,受聘我们大学之后,直专心教书研究学问,哪里有空社交?你别看他会说话手腕了得,其实并不爱出来玩。”
郑太太笑笑,看向和萧六小姐交谈的张瑞,“看来萧家要交好运了。”
伯瑞跟着笑了笑,又四处看看,好奇地问,“怎地不见郑先生?”
郑太太笑道,“大总统并总理他们,和各地的督军见面,他有幸,被上司带着去见识,不好推辞,便去了。”
伯瑞忙道,“能参与那样的会议,可见郑先生实在是个极为出色的人。”
郑太太的笑容爬入眼睛里,“哪里的话。”又叹,“我只怕,他事业刚有点起色,家里又不好。两位老人如今身体不好,三天两头病着,叫人忧心得不行,我本来要回去侍奉的,可又走不开。”
伯瑞担心地问,“郑老先生并郑老太太生病了么?我从前听你提起过,他们的身体很是硬朗。”
郑太太看了四周眼,压低声音道,
“你也知道郑先生前头迫于父母之命,娶过个不识字的女子罢?我们原说,若她要走,我们送笔钱给她,叫她重新再嫁。若不走,侍奉老爷子老太太,我们也欢喜,必帮她养老的。可是那女子可真是个了得的,不肯好声好气走,偏闹场,找什么司令撑腰害,把老爷子老太太气病了。”
伯瑞听得大怒,“世上竟然如此恶毒的女子么?”
言未毕,就听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的张瑞问,“什么恶毒女子?”
伯瑞不顾郑太太的眉眼官司,忙五十将郑先生先头包办婚姻那位太太的恶事五十说将出来。
刚说完,就听萧六小姐轻笑声,“果真如此么?我老家也是那儿的,倒是听说——”目光扫过郑太太有些尴尬有些羞怒的面孔,继续道,“里头大有内情。”
若非父亲萧正已经与郑先生达成了交易,她必然要撕下郑太太的脸皮的。
本已经说好,彼此不提这件事,不能抹黑对方,却不想郑太太偷偷抹黑萧七——萧七或许已经死了,郑太太这般提,哪里是说萧七,分明是偷偷骂他们萧家!
郑太太暗暗松了口气,“想必是有些内情的,我也只是听了嘴。”说完连忙转移了话题,问起萧六小姐新发的小说。
她很怕萧六小姐个不忿,把郑贤老底都说出来,也说郑家二老办的糊涂事。
张瑞看着两个女子的眉眼官司,笑笑,没说话,问萧六小姐,“萧六小姐原来也投稿写小说么?”
伯瑞接口道,“那可不?虽然比不上逍遥客,但写得也极难得了,前阵子连发两篇,写的是家贫或被骗要卖入风尘地的奇女子如何自救,自救不成宁愿自杀亦不愿落入风尘!”
萧六小姐不知道逍遥客是女子,更不知是萧遥,因此听到伯瑞说自己不如逍遥客,并未多想。
张瑞有些诧异,“我看着时代,没几个女子敢写这些,萧六小姐竟敢写么?”
萧六小姐笑了笑,“都说男女要平等,在这方面,我们女子自不能像从前那般要避讳的。这东西,看写的心思如何,若为情节服务,反抗压迫,写了又何惧之?”
旁边不知何时为了几个男子,闻言纷纷点头,“是极是极!”说完用满是倾慕的目光看向萧六小姐。
伯瑞点头道,“正是这么个道理。”暗低声对张瑞道,“如何?才华虽不及逍遥客,但也是罕见的奇女子罢?若加上这般才华,可比逍遥客出色许多罢?”
张瑞摇头,并未多说,心暗自豪,这世间,哪个女子比得上逍遥客呢?
众人又谈了阵,谈完萧六小姐的才华,又提起郑太太写的诗,又是顿夸赞。
到最后,谈起前阵子在坛上冒出来的黑马逍遥客,有人不免道,“逍遥客只篇小说,多时不见有新作,不知是不是江郎才尽矣。”
张瑞马上反驳,“凭逍遥客那般才华,便是只有篇,也抵得上旁人许多篇。”
个男子要讨好萧六小姐,又见萧六小姐对张瑞比对自己软和,当下问,“那你认为,逍遥客的那篇小说,可是抵得过萧六小姐好几篇?”
伯瑞是知道张瑞对逍遥客心倾慕的,虽见他和萧六小姐聊天,也不敢肯定已然倾向萧六小姐,怕他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忙要打断。
可惜张瑞已经淡淡地开口了,“倒不是抵得过好几篇,而是力压所有。”
萧六小姐也怪那男子这般问了挑拨,心却也有些期待,听到张瑞前半句,喜意从眼前蔓延开,渐渐弥漫上那张俏脸,却又被下句话打击得俏脸几欲龟裂,笑容瞬间消失。
伯瑞并郑太太单是这般站着,就感觉到气氛的尴尬了。
挑拨的男子听到张瑞如此不给萧六小姐机会,又是愤怒又是高兴,道,“你这不是胡说么,你知道萧六小姐写过哪些章么?单轮笔,就比逍遥客高!”
张瑞笑道,“纤巧柔软的笔?”
萧六小姐涨红了脸,看向就要反驳那名追求者,“够了,请不必再说。在坛上,逍遥客诸多赞扬,我的确远远不如的,你何必提出来羞辱于我?”说完又看向张瑞,眼泪将落未落,异常幽怨,
“我自问心胸磊落,也勇于承认自己不如人,可张先生如此说,竟不曾考虑,我亦是女子么?便是我今日为男子,听了这话,也要羞得不能见人的。”
说完不等张瑞再说,捂脸转身急急地走了。
伯瑞看到萧六小姐走了,有些心疼,不认同地看向张瑞,“你这话太伤人了。”
“我只是就事论事。”张瑞道。他过去和萧遥争论学术上的问题时,也是就事论事的。萧遥若被他指出了错处,从来不生气,反而勇于改正,更愿意与他交谈,说这般能看到自己的不足并加以改正。
这萧六小姐到底还是纤弱的闺阁千金,当不起奇女子这称呼。
伯瑞见他竟然还如此说,当下忍不住道,“既如此,我若说萧六小姐比逍遥客貌美,你也愿意承认了?”
张瑞马上反驳,“自然不认的,萧遥客可是倾国……总之不管比什么,逍遥客从来不输。”
萧六小姐那几个追求者听到这里,不免问,“逍遥客竟是女子么?”
伯瑞点头。
那几个追求者得了这信息,如获至宝,寻思着赶紧去告诉萧六小姐。
郑太太见萧六小姐走了,忙笑着招呼大家玩得开心,半点不敢提逍遥客,免得又被张瑞拿来做逍遥客的垫脚石。
萧遥和萧芳互相发了几封电报,得知自己那篇《反哺》拿到了248的稿费,也知道萧芳和四凤几个因被萧正登报宣告死亡,心情仍旧很低迷,虽因不愿意她牵挂,故不曾多谈,她也能从电报看出来。
这天,看完电报,她陷入了沉思。
原以为,带她们离开旧地,脱离萧正,帮助她们过上富足的生活,她们就能慢慢忘掉萧正,做出改变,成为自强不息的女子。现在看来,这是她的厢情愿。
萧芳和四凤几个需要改变的,不仅仅是困苦的生活,或者说,改变困苦的生活只是让她们在物质上好过些,精神还是饱受束缚的。她应该改变她们的,是她们的精神世界,或者说世界观!
这个世界上,像四凤、大姨太和三姨太这样的女子还有很多,像萧芳这样受过教育仍旧挣脱不出旧式思想束缚的,也还有很多。
她需要做的,是把她们从旧思想拉出来,让她们真正睁开眼睛,看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从思想上进行主动的改变!
想到这里,萧遥放下翻译的章,开始进行新小说的构思。
她这次准备写篇内宅争霸,只是争霸到最后,胜利者出人意料之外。
想干就干,萧遥粗略写个大纲之后,去找出身富贵家庭的男女同学,打听富贵之家的衣食住行是什么样的,边打听边做笔记,准备工作做了足足半个月,才拿起笔准备写。
只是写了个开头,她忽然停下笔。
她针对的主要目标群是不识字的妇女,因为识字却思想愚昧的,毕竟只是少数,这些识字的女性,有更多传统学可以读可以启发。
如今坛上反映女性、唤醒愚昧众的章不少,可是都是识字的男女在看,他们各种剖析各种赞扬,却忘了能读报的这批人思想大部分都是没有问题的,章只是反映了时代特征和启迪小部分人,根本不会被那批思想愚昧的女子看到。
这些不识字的女子看不到,那写了,根本就达不到教化那些女子的目的,或许能在坛上留下美名,被后世夸唤醒民众,启发民智,但不是她目前最想做的。
所以,她要写的,是下里巴人!
不能写得太正统,辞藻无需华丽,法不必典雅,也不必直白地剖析自我、反抗制度。
此外很多女子不识字,对国家大事也不感兴趣,所以这篇小说除了偏向流行、低俗,语言尽量口语化,还得是女子们感兴趣的题材。
萧遥认真回忆了下四凤和大姨太三姨太平时说的话,发现她们的终极思想都是希望她和大姐能再嫁个好男人,而她们平时外出跟人卦回来,谈的也是哪家女子嫁得好,哪家女子嫁得差些。
这就有点难办了,萧遥托着腮纠结。
不过她很快做了决定,那就写类似才子佳人女子嫁个好夫婿,或者写后宅女子争宠最终获得胜利的小说。她是有目的的,想做的就是唤醒那部分女人的思想,因此下了决定之后,毫无心理负担。
大不了,她另开个号,写自己想写的东西好了。
做好决定之后,萧遥把心的纠结都放到边,认真地写了起来。
她先写后院争霸那篇,提前写人设,正妻并七位小妾。
正妻出身极好,出自大户人家,祖父是前清高官,带着大批嫁妆加进来,进门就将内宅的权利拿在手,生有两子女。大姨娘为大丫鬟开脸晋身,生了儿子被抬了做姨娘,共生子女。二姨娘是外出游玩时遇见的小家碧玉,因出身干净,进门也是姨娘,生有两个女子,很快失宠了。三姨娘四姨娘出身和二姨娘差不多,五姨娘是个风流婉转的戏子,很懂男人的心理,所以十分受宠,六姨娘是上司的庶女,也很有地位,七姨娘可不得了,每处都长在这家老爷的审美上,是老爷的真爱和掌心宠。
故事的主角是原配嫡妻畅梦小姐,她天真善良,断识字,师从某画家,画得手好画,待人接物管家理事都很有手腕。
开始,是畅梦与老爷大婚。两人在新婚之夜见钟情,有共同话题,又正值新婚燕尔,很是恩爱。大姨娘彼时还是个通房丫头,被畅梦夫人压得几乎没地方站。
二姨娘进门之后,大姨娘对二姨娘很是照顾,被老爷看在眼内,终于又承宠,并且举有孕。
畅梦夫人这辈子但求生世双人,很不乐意丈夫叫人分享,因此使了手段,分化了大姨娘和二姨娘。她认为自己没有做错,若不是大姨娘和二姨娘介入,她与老爷定能辈子恩爱的。
却不知,老爷在她的手段下厌倦了两位姨娘之后,出门办事带回了三姨娘,很是宠爱了段时间。
畅梦夫人受到了打击,她觉得自己真挚深沉的感情被玷污了,只是她并不知道,导致这切的,不是任何位姨娘,而是被她深深爱着的老爷。
很快,四姨娘进门,那日畅梦夫人正好病了,躺在床上,看着眼前的孤灯冷影,听着前院热闹的吹吹打打,流了夜的眼泪,曾经的天真和深沉的爱情,随着这夜的眼泪慢慢流尽了。
不过她还是认为,这是几个姨娘的错,是这些狐媚子勾得老爷变了心的,所以心极为厌恶这些姨娘,每日都不叫她们请安。
她以为,不叫那些女人到跟前来,这辈子虽然失望些,也算有了喘息的机会,睁眼闭眼,心对爱情不再有奢求,好好养大三个孩子,辈子也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