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内热火朝天, 大多数人都得满头大汗。
萧遥坐到剪虾头挑虾线的两个妇人身旁,随后拿起几个检查, 见都是按照自己要求的, 便继续去弄自己的配料。
剪虾头与挑虾线的两个妇人见萧遥走远了, 又低声讨论了起来:“生了这么个样貌,还如此年轻, 竟跑来做了厨娘, 着实可惜了。”
“是啊,要是进了咱们府里, 出身不够做不了少奶奶, 但是做个得宠的姨娘, 生儿育女, 受宠过十多二十年,完全不是事。可惜了。”
做了姨娘,穿金戴银, 又有丫头婆子服侍,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可不比在厨房做个满身油盐酱醋的厨娘好许多么?
萧遥不知道自己涂黑了的样貌在满是女子的厨房,也给自己带来了讨论,她将姜葱蒜等准备好之后, 拿了个碗, 从大缸里盛了些酱汁出来,用手指蘸了点,放进嘴里。
酱汁入口, 萧遥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和她原先的酱汁味道不样,分明多了什么东西。
萧遥马上涑口,将嘴里的味道去掉,随后快速叫来大厨房的管事,让他帮忙准备各种调料及自己需要的各种材料。
大厨房的管事听,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先前不是说过不需要么?怎地突然又要了?”说完想起这是镇国公与镇国公夫人亲自交代定要唯命是从的人,忙又解释起来,
“倒不是不愿意拿调料,只是量比较多,怕提前准备的不足。此外,到了之后酱汁才无法用,可是我们大厨房的人捣鬼?若是尽管与我说,我必不轻饶的。”
萧遥道:“想来与大厨房的人无关。若需要的材料与调料不足,麻烦请人去购买罢。实在麻烦了。”
厨房管事虽然心急,但是也知道此时纠结太多于事无补,因此急匆匆地出去命人找材料与调料了。
萧遥在旁坐下,俏脸沉了下来。
她几乎不用多想,就将怀疑目标定在了王厨子身上。
这些日子,王厨子显得异常反常。
那日她撞破王厨子时,说话试探王厨子,看出王厨子眸子里的心虚,只以为他偷学了自己的菜谱,根本没往王厨子破坏酱汁这方面想——这酱汁是用于镇国公府的寿宴的,镇国公是王厨子的东家,萧遥以为王厨子便是如何丧心病狂,也不敢动这些酱汁的,万万没料到,她低估了王厨子的下限。
剪虾头与挑虾线的两个妇人在镇国公府这样的大户人家厨房里,什么没见过?见萧遥尝了酱汁,随后就弃用,托厨房管事要材料与调料,此间脸色又不好,遂问:“可是那酱汁出了问题?”
萧遥点点头,不欲多说。
唤十嫂的妇人道:“这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你能来府上做大厨,可不扎了些人的眼么。萧姑娘,你听我句劝,你相貌生得好,又正是年轻时候,有的是贵公子喜爱,不妨与大户人家的贵公子做妾,从此过富贵日子。”
萧遥冷不防听到这样的劝,顿时啼笑皆非,笑着摇头:“那倒不必,我就爱做菜。”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劝呢。在这大厨房忙活,天天火烧烟燎的,身上满是油盐酱醋的味儿,有哪个年轻姑娘是这般的?做了妾,可就不般了……”
萧遥听着这两个妇人历数做妾的好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思绪早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两个妇人说得口干舌燥,刚想问萧遥听进去不曾,就见厨房管事来了。
萧遥站起来,走向脸色有些凝重的厨房管事。
厨房管事道:“府上提前准备的,加上方才着人到市场上买的,因早市散了,根本凑不够萧姑娘需要的量。萧姑娘,你看如今怎么办?”
那道“与春共舞”他听过见过也吃过,更知道主子今日特地请来萧遥做这道菜,是为了面子,如今酱汁出了问题,调料既材料又不够,这道菜做不出来,如何向主子交代?
厨房管事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埋怨萧遥。
如此重要的寿宴,她也不好生看好手上的酱汁,以至于临时出了这样的问题。
萧遥听到材料不够,眉头拧了起来,问道:“如今有多少?”
厨房管事将手上张清单递给萧遥,生怕萧遥不识字,又在旁念给她听。
萧遥看完,眉头皱得更紧了,问道:“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厨房管事报了下时间。
萧遥道:“你且等等,我再想想办法。”
厨房管事点了点头:“萧姑娘尽快想罢,我这里也去催催看能不能收购到更多调料与材料回来。”顺便还得将这事跟主子们提声,省得到时萧遥做不出“与春共舞”,他也跟着吃挂落。
大太太管家,也管今日镇国公夫人寿宴事,听得做那道“与春共舞”的酱汁居然不能用,而调料与材料又不足,脸色下子变了,埋怨道:“这厨娘是怎么回事?如此重要的酱汁,竟不曾好好保护么?”
二太太虎视眈眈想在管家事上插手呢,若今儿席面上没有“与春共舞”,二太太借题发挥,抢她的管家权,没准还真能分走二呢。
厨房管事道:“我也不知,不过那厨娘生了难得的好皮相,或许有些自傲也是说不定的。”
二姑娘正好在房,听了这话就道:“我见过状元楼这位萧姑娘,若说旁的,我不了解,只论自傲,那是断然不会有的。酱汁出问题,想必是有人捣鬼,而萧姑娘没料到人心如此险恶,以至于着了道。”
大太太听了,说道:“我可不管她有什么苦衷,若菜做不出来,在满京城的宾客丢了脸,只怕你祖父祖母都要不快。”
二姑娘听了便沉默了下来。
今日宴请的宾客,不说朝重臣,就连王爷王妃也有的,若真的做不出“与春共舞”,镇国公府这脸可就丢尽了——镇国公提前便跟几个老饕好友提过,今日会做地道的“与春共舞”,许多人加都知道了的。
这时有人来请,说宾客已经陆续来了,让大太太出去帮忙迎客。
大太太刚站起来,那头负责端茶递水的又说少了东西,来找大太太要对牌去领。
大太太忙得脚不沾地的,急匆匆地出去了。
二姑娘作为主人,也得负责招待与自己般年纪的年轻姑娘,很快也忙去了。
厨房管事见主子们忙,帮不上忙,又想到调料不足,心里那个愁啊。
大太太慢了阵,担心“与春共舞”做不出来,自己兜不住,于是便趁着喝口茶的功夫,忙将此事禀告给镇国公夫人知道。
镇国公夫人知道之后,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怎么突然出了这样的事?萧姑娘可曾提过如何处理不曾?”
大太太摇头:“萧姑娘在等材料与调料。”
镇国公夫人的眉头蹙了起来。
大太太问:“母亲,我看,不如取消了这道与春共舞?对外就说大厨临时不大舒服。”
找个理由不做这道菜,总好过这道菜做不成功却端出来叫人笑话的好。
话音刚落,镇国公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的朋友都知道今日府里会做与春共舞,如何能撤下?”
镇国公夫人道:“可是,若做不出来可就丢脸了。”
镇国公道:“我相信萧遥那丫头,她定能想到法子的。”
镇国公夫人与大太太相视眼,都有些无奈。
萧姑娘厨艺出色,她们都是相信的,可是哪里能出色到第次做便做出美味佳肴的程度?
只是镇国公作为家里的主事者,他说的话,两人都不好反驳。
镇国公说完,便急匆匆地出去了。
镇国公夫人与大太太相视眼,又商量了片刻,决定若到时与春共舞做得不好吃,他们就对外宣称大厨不舒服,发挥失常了。
这是唯能稍微挽回面子的办法了,希望用不上罢。
毕竟这个说法,虽然能稍微挽回些面子,但总的来说,还是丢脸的。
萧遥在厨房里没有干等,而是边等边飞快地想办法。
今日受镇国公所托进来做菜,她并不希望出什么岔子,导致镇国公府没脸。
眼见天色差不多了,厨房管事并没能带来更多的调料与材料,萧遥便站了起来,走向剪虾头挑虾线的两名妇人:“怕是要辛苦两位婶子了,这些虾头都要挤干净,我有大用。”
两妇人忙点头应了,埋头忙碌起来。
“与春共舞”若做不出来,上头来问罪,萧遥若是个坏心肠的,推到她们身上,她们若不听话倒成了现成的借口,所以萧遥又什么吩咐,她们可得都听从,届时萧遥要说,她们只道自己只是听吩咐的就是。
虾头很快挤干净也洗干净了。
萧遥盛了三勺油放进锅里,待得锅里的油烧得滋滋响,便将虾头倒进去翻炒起来……
如是再三,她分锅将所有的虾头都炒了,然后将炸得香脆的虾头给了帮忙的两妇人,自己则将虾油盛起来放好,继续埋头忙碌。
两妇人平素也是在大厨房忙活的,得到的好东西不少,对这虾头不大看得上眼,但也不好拂了萧遥的好意,因此接过,意思意思放只进入口里嚼起来。
这嚼,两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这虾头焦脆焦脆的,吃起来竟异常爽口,比外头买来比较昂贵的零嘴还要香!
那十嫂高兴道:“萧姑娘,想不到这虾头竟也如此美味。”
萧遥笑道:“的确不错。你若喜欢,撒点盐,或者加点自己喜欢的调料,更好吃。”说着话,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
这时厨房管事进来了,急匆匆地对萧遥道:“开始做菜了么?你要的调料找是找到了,但起码得半个时辰才能拿来,可还来得及?”
萧遥摇摇头:“来不及了。”
厨房管事心头灰,忙问道:“这可如何是好?”顿又道,“我从外头进来,听到有宾客提起那道与春共舞了。”
萧遥说道:“我改改罢。对了,府上可有那个瑶柱,唔,就是红蜜丁,有么?若有便拿两来。”
厨房管事忙点头:“有的,我这就去拿来。”说完急匆匆地出去了。
大厨房的其他厨娘早看出萧遥这里有变故了,边忙自己的边竖起耳朵听动静,听到萧遥带来的酱汁竟然出了问题,好些个心里头都露出些幸灾乐祸之色来。
她们是镇国公府的厨娘,被养得刁了,便是主子们平时要开个小灶都得拿银钱打赏的,如何乐意萧遥个外来的压过她们去?
只是上头早交代过,又再三叮嘱不许她们找麻烦,她们不敢妄动,如今好不容易看到萧遥自取灭忙,当然得在心里头幸灾乐祸个够的。
她们甚至存了看萧遥出丑、被镇国公发落的心思。
没会儿厨房管事便回来了,将小袋子红蜜丁递给萧遥:“全在这里了,大太太说全用了也没什么,只是定要将菜做好吃。”
萧遥看了看,这些红蜜丁表面呈金黄色,显然是最新鲜最极品的,当即满意地点点头。
厨房管事忙问:“萧姑娘,你说改改,可能改好?”
萧遥笑道:“你放心罢,没有这红蜜丁味道或许略微不如,不是顶级老饕吃不出来,可是有了这红蜜丁,这道菜会更上层楼的。”
厨房管事听了这话,松了口气:“既如此,我便不打扰萧姑娘了。萧姑娘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叫人去唤我前来。”
萧遥摇摇头:“没什么了。”说完低头继续忙碌起来。
厨房管事出去了,厨房的其他厨娘们听完这对话,相视眼,心里都有想法。
有的觉得很是可惜,竟叫萧遥想到了解决的法子,有的则不屑地嗤笑,觉得萧遥这是异想天开,道菜,说改就能改的么?都不曾经过多次烹调,若出了任何岔子,味道都会大变样,萧遥这是托大。
萧遥不管其他厨娘怎么想的,直埋头忙碌。
等这道与春共舞做好,又经她摆盘,再由丫鬟端出去,她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了,忙盛了些剩下的虾并其他菜,在桌旁吃了起来。
大太太入席时,颗心还是忐忑得紧,因为怕那道“与春共舞”做不出来。
等丫头们将那道菜端上桌,她见绿色的叶子,鲜红的虾摆成朵朵花,如同传说那般,却也不敢送气,而是含笑招呼客人用膳,并不着痕迹地打量夹“与春共舞”的客人们的神色。
这时忽听男宾那头传来丞相洪亮的声音:“这道‘与春共舞’与老夫日前吃到的味道竟又有不同,更显鲜美,想必,那位大厨是为了今日的寿宴,特地准备的罢?”
镇国公带笑的声音响起:“想必是的。那位大厨,最是了不得!”
又有其他赞扬这道“与春共舞”更鲜美更嫩的嗓音响起。
大太太直提着的心脏,终于落回了远处。
这道菜不仅没搞砸,反而更鲜美,得到了广泛的夸赞,镇国公府的面子保住了!
镇国公夫人也是长出口气,今日是她的寿宴,她并不想丢脸。
桌子的美味佳肴,吃得宾主尽欢。
用餐之后,宾客们又移至园子,大家三三两两坐在块谈天说地。
镇国公夫人保住了面子,又听得不少贵妇赞她今日这席面办得漂亮,心里头很是高兴,对萧遥的好感更增了层。
将重量级的宾客送走之后,镇国公夫人便笑着吩咐身边的大丫头,请萧遥过来趟。
萧遥见了镇国公夫人,首先便说祝寿的话。
镇国公夫人见萧遥身穿身利落的布衣,脸上擦着黑粉,头上的乌发用帕子包着,隐隐露出根银簪,除此之外,再无旁的首饰,不禁有些心酸。
先前,花园子里见来往的年轻姑娘都穿着华贵的衣裳,戴着满头朱钗,显得矜贵悠闲,而萧遥这样个美貌姑娘却只能穿着布衣在厨房里挥汗如雨,这对比实在太明显了。
想到这里,镇国公夫人着丫头找出套头面以及匹天青色的绸缎给萧遥,道:“你还年轻,平素还是要穿鲜亮些,好好打扮自己。”
萧遥笑着谢过镇国公夫人,又与镇国公夫人说了几句,便要抱着礼物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