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看到来人, 有点吃惊。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新任知府,居然是萧家三老爷。
须知她离开京城时,萧家三老爷还在翰林院呢, 这才几年功夫, 居然就升任知府了,而且是这等繁华之地的知府!
三老爷看着, 比几年前显得更沉稳与深不可测了,那双眸子看着萧遥时, 先是微微露出诧异之意,紧接着便是淡淡的笑意。
萧遥移开目光, 假装不认识萧家三老爷。
萧家三老爷见状,眸子里的笑意微收, 重新恢复了面无表情。
林姓东家给大家互相介绍,然后请萧家三老爷、萧二公子与萧四姑娘坐上首。
几人谦让番, 这才坐了。
萧遥作为没有背景后台的厨娘,坐在了最下首。
萧家三老爷见状,眉头微微皱了皱, 看了萧遥眼,见她面上含笑, 并无任何不悦, 便没有说话。
不会儿,酒楼新出的美食便被端了上来,盖子刚打开, 香味便扑鼻而来。
萧遥和大家起用饭,在饭桌上,大家边吃边讨论这道菜。
林东家的注意力放在萧家三老爷与萧四姑娘身上,因为萧家三老爷是本地父母官,需要讨好,而萧四姑娘在做菜上很有名气,提出的意见很值得思考。
至于萧遥,他得知酒楼里只有十道好菜,是不大看得上眼的,若非张先生要求,他根本不打算请萧遥前来试菜。
因此在萧遥发表意见时,他也下意识忽略了,顾着与萧家三老爷与萧四姑娘说话。
张先生却不然,比起萧家三老爷与萧四姑娘,他更重视萧遥的看法,只是除了他与萧家三老爷,所有人都捧着萧家三老爷与萧四姑娘,他便是想给萧遥话头也给不了。
萧遥对此并无什么不悦,问她,她便说,不问,她不说就是,也不是什么多了不得的事。
萧家三老爷对萧遥说的每句话都认真回应,却没有主动与她说。
进来时,萧遥假装不认识他,他便知道,她不想惹麻烦。
再想到她为何离开京城,他便更不敢主动与她多说什么了。
吃完饭,大家坐在起品茗谈话。
萧遥知道认真听着,偶尔说上几句,始终是个小透明。
酒楼的林东家想着萧三老爷、萧四姑娘与卢公子都是出身豪族,因此特地聊起富贵人家的日常,这么来,萧遥便更说不上话了。
原主从前不识字,她后来接管原主的身体,也只是识字练字,旁的都不曾加强,对名门子弟谈的话题可算窍不通。
萧家三老爷谈了几句,将话题转向今日的新菜式上,夸赞几句,话题这才重新回到新菜式上。
萧四姑娘笑道:“张先生的厨艺已臻化境,今儿那道樱桃肉,香软可口,酸甜咸适,实乃极品。”
张先生含笑说道:“谢四姑娘夸赞。”说完看向萧遥:“萧姑娘以为呢?”
他直最想问的人便是萧遥,只是先前没机会,如今难得有机会,可不能错过的。
萧遥笑道:“的确是难得的美味佳肴,不过,裹肉的酱汁,稍微有些裹不住肉。想必是淀粉下得少了些,若再加些,只怕味道更美妙。”
林东家不以为然地道:“谢过萧姑娘的指点。”说完笑着转向卢公子,笑着问:“卢公子以为呢?”再次无视了萧遥。
萧遥也不恼,张先生问,她便回答,旁的可管不了了。
张先生却有些恼,当下不顾林东家已经转而问卢公子了,笑着对萧遥道:“谢过萧姑娘,回头老朽定试试。”给足了萧遥重视。
萧四姑娘听了,带笑的目光从萧遥与张先生的面上轻轻扫过,什么也没说。
萧家三老爷也恼了,待卢公子说完之后,便道:“某今儿出来已有些时日了,还有些公务不曾处理好,这便告辞。”说完看了萧遥眼。
她在此不受重视,总可以走罢?
林东家听了,连忙站起来送萧家三老爷。
萧遥的确也不想待了,在萧家三老爷离开后,便也提出告辞。
萧四姑娘也笑着跟林东家道别,与萧二公子跟萧遥,是同时离开的。
走到酒楼门口,萧四姑娘刚想与萧遥说话,便听到身后传来卢公子的声音:“萧四姑娘,你这便回去了么?”
萧四姑娘含笑点头:“正是。”见卢公子面上露出失望之色,便笑道:“过两日,我家开个宴会,届时会请城的年轻公子与姑娘前来赏花,还请卢公子定前来。”
“定来!”卢公子忙含笑点头。
萧四姑娘又看向萧遥:“萧姑娘也请前来,午时我让丫鬟将请帖带过去。”
萧遥含笑道:“若到时有空,定当前来。”
这种富贵人家的赏花会,她没有兴趣,只是人家当面邀请,也不好口拒绝,因此才说了这么句。
萧四姑娘笑道:“萧姑娘正当年轻,最是该出来玩耍,有什么忙的,推辞日半日想必也不碍事。”
卢公子连忙在旁附和。
萧遥啼笑皆非地看了卢公子眼,只怕萧四姑娘说太阳打西边升起的,他也会点头附和。
她没有给确切的回答,很快跟萧四姑娘告辞。
萧四姑娘目送萧遥离开,这才跟卢公子道别并上了轿子。
回到家,萧二公子问:“妹妹,我看那个萧姑娘藏头露尾的,连真面目都不敢露,显见不是个值得相交的,你为何要请她前来?”
萧四姑娘说道:“我依稀感觉知府大人认识她,先前正想问问,卢公子便来了。”
萧二公子不以为然地道:“萧姑娘是厨娘,便是知府认识,也不过是在他府上当过厨娘,这又有什么?值得特地发帖子请她前来……咱们这次的赏菊会,请的全是有头有脸人家的公子小姐,她个厨娘,来了拉低了档次。说不得,连套像样的衣衫并头面也凑不出来。”
萧四姑娘微微沉下脸,说道:“二哥,你说这个做什么?咱们说是出身豪族,可在真正顶级家族眼,咱们不也是叫人瞧不上的么?便是祖父祖母那头,也不大承认我们,甚至都不让娘上门。”
她说到这里,脸上带上了隐隐的神伤。
若她娘亲也有个好出身,是她爹爹的发妻,他们何须如此被顶尖家族瞧不上?
不说旁的,便说她的姻缘,也定然普通不了,不像如今,说是相看,可是高不成低不就的。
新来的知府论出身,无疑是顶尖的,且本人也极有能力,年纪轻轻便当上了知府,加上她爹打听过,萧知府还不曾成亲,身边也没有通房丫头,是顶级的好人选了,可是,萧知府待她,很是冷淡。
作为女儿家,她很是敏感,觉得萧知府待萧遥,比自己可温和耐心了许多。
萧二公子冷冷地道:“祖父祖母老糊涂了。娘那般好,与爹爹是真心相爱,不图钱不图名利,他们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萧四姑娘听了,没有说话。
是啊,她娘那般好,祖父祖母始终却不肯接纳,也着实太迂腐了些。
萧二公子见萧四姑娘没说话,便又道:“那个萧厨娘,我劝你还是莫要请了她来,省得败了其他公子小姐的雅兴。今日你也看见了,提起琴棋书画,她个字都不曾说。提起那道樱桃肉,却故意与你唱反调,分明是腹空空却想踩着你出风头。”
萧四姑娘想探听的,是萧姑娘与萧知府是否认识,彼此的关系又到了何种地步,可是这些话却不能与萧二公子说透,因此心里有些烦恼,只含糊应了两声。
与萧二公子分别之后,萧四姑娘回了自己的屋子,看了看空荡荡的四周,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明明喜爱各种美丽的首饰,喜爱装扮自己的屋子,可是因为她娘的“言传身教”,却生生忍住了,只能让屋子像个雪洞般,美其名曰与她娘般,淡泊名利。
卢公子回到家,马上去找他娘,羞红着脸,让他娘去萧家提亲。
卢大太太听了就道:“你是该成亲了,只是人选却不能是萧家四姑娘。”
“为何不能是她?”卢公子很是不高兴,“这城里,有哪家的闺阁千金比得上她?”
卢大太太道:“论出身,比她好的多了去了,论相貌,也有好几个,至于才华,也不少,怎么便比不上她了?”
卢公子忍不住道:“可那些我都不喜欢。”
卢大太太看向自己英俊单纯的儿子,道:“你原该读书的,可是说要学厨艺,我依你,特地帮你劝你爹爹。这婚事,可不能由得你了,怎么也该是你听我回劝。”
卢公子有些烦躁地走来走去:“娘,你老实告诉我,为何不肯让我娶萧四姑娘?”
卢大太太见自己的儿子犹如困兽般,便叹了口气,说道:“你可知,为何萧四姑娘明明是萧家人,家子却不住在城西的萧府里?”
卢公子说道:“倒也听说过,据说萧四姑娘的娘原是小妾出身的,与萧家大老爷真心相爱,被萧家大老爷扶正了。萧四姑娘的祖父祖母很是不满,嫌弃萧四姑娘的娘出身低微,便不许他们上门。”
卢大太太道:“你这是只知其,不知其二啊。萧家大老爷与那小妾沈氏,当年可是逼得大长公主受尽了委屈,很叫太后生气的。后来大长公主早逝,据说与沈氏有关,萧家大老爷却味袒护,太后怒极,便与他们家恩断义绝了。”
她说到这里,很是感慨,
“要知道,太后是萧家的外孙女,从小在萧家长大,感情深厚着呢,可是这次却不顾从前的情谊恩断义绝,你想想,这里头水有多深?再者,如今萧家老太爷与老太太健在,是太后的亲表哥表嫂,太后会开面,旦他们去了,太后的报复,或许马上便来。”
顶尖的家族对这些事门儿清,谁乐意与小妾的女儿结亲,谁乐意冒着得罪太后的风险与之结亲?
即便太后去了,还有皇帝在呢。
谁知道,皇帝会不会为照顾过自己的姐姐报仇呢?
卢公子听了便道:“这样怪不到沈夫人身上,萧大老爷与沈夫人真心相爱,是萧家棒打鸳鸯,大长公主也不该横插杠,累得自己受委屈。”
卢大太太听了这话忍不住怒,把揪住了卢公子的耳朵:
“你这逆子,也被泥糊了眼么?你听听你自己那糊涂话,怪道会喜欢上与沈氏脉相承的萧四,你就是蠢!若真心相爱,萧大老爷为何还娶公主?沈氏但凡要点脸,也不该与个有妇之夫谈什么真爱!那两口子,分明是利益要,爱情也要,只想着自己,自私得很!”
卢公子被卢大太太揪着耳朵,边叫疼边道:“那是公主,说不得是皇命不可违呢?”
“什么皇命不可违?那是太后的外祖父家,不愿意,说句太后难道会勉强?”卢大太太越说越生气,“你说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棒槌?”
萧遥下午便刚赶走批流|氓地痞,就接到萧四姑娘派人送来的帖子。
来人礼貌十足,见萧遥只是个厨娘也不曾露出瞧不上的神色,足见大家族的教养。
萧遥接了帖子,却也没想好去是不去。
这时县令身边的师爷来了,点了几道菜,慢条斯理地吃完了,这才提出要见萧遥。
此时已经没什么客人了,萧遥便直接坐在他对面:“这位客人找我,可是有事?”
师爷打量了四周眼,笑着说道:“萧姑娘,你这里平日生意极好,近来却门可罗雀,你心里难道不可惜么?”
萧遥点点头:“自然是可惜的,不过,与你有什么干系?”
师爷笑道:“与我自然没有干系,可与我们县尊大人,却是有关系的。你若找了我们县尊大人做后台,那些流|氓地痞,哪里敢上门来?”
萧遥冷冷地道:“身为县之主,本就该保护百姓,整治下辖的流|氓地痞。”
师爷听了忍不住笑起来:“萧姑娘可真天真。”
萧遥道:“你可还有话要说?若没有,恕我不奉陪了。”
她句话都不想跟这个师爷说。
师爷见萧遥不仅不愿意,还直接要送客了,神色就冷了下来:“萧姑娘这是意孤行,要与我们县尊大人对抗到底了?”
萧遥道:“我本分做生意。”
师爷的面色更冷了,不住地点头:“好!好!好个本分做生意!我倒要看看,你个年轻女子,在这城,如何本分做生意?到时,那些流|氓地痞不仅要闹你的酒楼,还闹上你,你可别怨我不曾事先提醒你!”
萧遥冷冷地吐出个字:“滚——”
师爷见萧遥丝毫不接受自己的威胁,反而叫自己滚,更生气了,下子站了起来:“好得很,你且等着!”说完就要往外走。
萧遥借故去另桌收拾,抬脚绊了这师爷下。
师爷猝不及防,往前扑去,脑袋狠狠地撞在门槛上,发出声巨响。
萧遥脸惊讶地上前:“哎呀,你怎么不好好走路摔了?莫不是报应?可真及时。”
师爷摔得头晕眼花,咬牙切齿地叫道:“是你绊我的,就是你!”
萧遥冷下脸:“你说这话,可得讲证据,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为了我这酒楼,你个官府人家,竟使出这等诬陷的手段,还要脸不要了?”
师爷撞了下脑袋,头晕脑胀的,有心跟萧遥算账,可是脑袋着实难受,只得放下狠话,便扶着脑袋回去了。
傍晚时分,酒楼里又来了批流|氓地痞,这批流|氓地痞如师爷说说,不仅骚扰客人,还企图对萧遥动手动脚!
萧遥再不留情,拿着特地买来打人的大勺子,将人顿好打,直撵出了老远,上了桥这才住了手往回走。
刚走几步,便见个醉醺醺的贵人老爷迎面走来。
这本也没什么,谁料那身穿绫罗绸缎的贵人老爷在经过萧遥身边时,竟身手抓住了萧遥。
萧遥刚打完企图对自己动手动脚的流|氓地痞,看谁都像坏人,都觉得是县令派来的,因此甩手挣脱,随即脚将这贵人老爷踹到桥下去了。
只听噗通声,那贵人老爷便掉落桥下的河。
后面个小厮大惊失色,忙扑上来:“老爷——”说完又看向萧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将我们老爷踹下去!你给我等着,我们萧家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萧遥道:“你有空在这里与我废话这么多,却不想想救你老爷,这是要害了你主子性命么?”
那小厮这才连忙跳下水救人,同时口还叫:“张三哥,烦请你出来帮我看着这女子……”
随着这声叫,邻近店铺便出来了几个人,有人帮忙去救人,余下的都虎视眈眈地看着萧遥。
有人认出萧遥是吉祥酒楼的东家,便道:“莫不是误会?”又问萧遥,“这位萧姑娘,那是萧家大老爷,你因何要将他踹到河里去?”
萧遥这才知道自己或许搞错了,但这委实怪不得她,因此便道:“我刚打完来我酒楼捣乱的,正要回酒楼去,这位老爷便醉醺醺的过来,抓住了我,我以为是坏人,便踹了他。”
众人听了都阵无语。
从这话里看,这事也怪不得这位萧姑娘,因为那些流|氓地痞有多过分,他们都是亲眼见过的,萧遥刚打完批,再遇上个抓自己衣服的醉酒人,想不误会也难。
那厢萧家大老爷被人救上来了,酒也醒了,说这事是他之过,他醉酒了有些站不稳,看到人,便想扶把,不想却是个姑娘家,说来算他唐突了人,便不予追究。
萧遥见这萧大老爷不是不讲理之人,再想到他只是酒醉想扶住自己稳住身体,就叫她脚踹到河里,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上前,跟这位萧大老爷道歉。
萧大老爷摆了摆手,道:“此事与你无关,无需道歉。”说完扶着小厮,往桥上走去。
阵风吹来,他身上湿透了,顿时冷得浑身发抖。
萧遥见了,更加过意不去。
这时那些人讨论起来:“萧家大老爷年年到这个时候都常出来喝酒,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个老人道:“想是怀念发妻,才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