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看着杜姑娘在湖水里载沉载浮, 扬声叫道:“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躺在地上装香草的飞雪听到杜姑娘叫救命的声音,连忙抖着身体爬起来,可因为冻得狠了,动作僵硬,爬得特别慢。
萧遥喊完救命之后,见四周无人,俏脸更沉,能做到这一点的, 除了杜姑娘,肯定还有同谋,这是一定要让她死的节奏啊。
飞雪一边僵硬地爬起来一边叫:“姑娘,你别急, 奴婢这就叫人救你。”
不远处带萧遥过来, 却被萧遥一撞崴了脚的丫头见杜姑娘在水里,顿时吓了个魂飞魄散,忙尖声叫道:“救命啊,杜姑娘落水了……”
萧遥冷眼看着杜姑娘已经渐渐挣扎不动了,并没有动。
谁要她的命, 她也会要谁的命。
杜姑娘这是咎由自取。
可是,心底里涌上一股救人的渴望。
那是原主的愿望。
萧遥有些烦躁,但还是走上前,从旁边的花架子上拆下一根长竹竿, 伸向杜姑娘的所在地:“快抓着这根竹竿, 我拉你上来。”
杜姑娘已经被冻得快支撑不住了, 仅剩下一口气,见了竹竿,连忙伸出手,死死抓住。
萧遥把她拉回来,然后揪着她的衣服把她拉到岸边。
侧头一看,见发着抖的飞雪拿着棉袄往她自己身上披,顾不上地上的杜姑娘,只得解下自己的厚披风,裹住杜姑娘,对飞雪道:“你还不快去叫人,想让你主子死么?”
又让崴了脚的丫头将棉袄脱下,给杜姑娘披上。
飞雪忙回头看了一眼发丝眉毛都结了冰渣的杜姑娘,恐惧地问:“我、我家姑娘如何了?她是不是死了?”一边问,一边红着眼睛流下泪来。
萧遥违背心意救下杜姑娘,心里很是不痛快,又见这丫头还啰里啰嗦,当下斥道:“快去叫人!”
这时不远处传来香草焦急的叫声:“姑娘,姑娘,你在哪里?”
秀儿也叫:“大少奶奶,大少奶奶你在何处?”
萧遥见两人身后都跟着人,忙扬声叫道:“我在花架子这头,赶紧过来,杜姑娘落水了。”
杜姑娘是当家大太太的的姨甥女,与老太太也有亲戚关系,因此在府里地位挺重要,她一落水,全府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作为在场的当事人,萧遥面对三堂会审。
除了老太爷、大老爷二老爷等因为都是女眷需要避开,府里的女眷以及韩半阙都来了,济济一堂。
已经换过一身干净衣服的飞雪跪在地上,指证萧遥:“我们姑娘,是被大少奶奶推进湖里的。”
大太太冷冷地看着萧遥:“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萧遥感觉到了压抑以及恐惧,还有不自信,她知道这是这具身体的潜意识——跛脚的姑娘嫁进豪门,心里总有几分犯怵的,再被冷暴力一番,这犯怵就更严重了。
她压下心里头那些胆怯与恐惧,扫了韩家众人,见所有人都冷眼看着自己,便道:“我为什么要推她进湖里,又反过来救她?我是嫌自己在府里的日子过得太好了么?”
飞雪忙叫道:“你是看到我之后,才愿意救我家姑娘的。”
萧遥道:“你那时浑身湿透,行动弛缓,若我有心要杀你家姑娘,一棍子打晕了你,把你也扔湖里,岂不是干脆利落?”
韩半阙问崴了脚的丫头:“你说,是怎么回事?”
那丫头心里似乎已经想好怎么回答了,闻言马上说道:“奴婢带大少奶奶到湖边,杜姑娘许是看到飞雪姐姐倒在地上,也出现在湖边,大少奶奶看见,便把杜姑娘推进湖里。”
萧遥知道,这丫头是见自己势单力薄,打算讨好大太太和杜姑娘,往死里指证自己,当下就要说话。
然而这时目光冷厉的大太太已然率先开口:“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祸害了她最有出息的大儿子,又害自己的姨甥女,这女子,谁碰见了,简直倒了八辈子大霉!
二太太柔声道:“是啊,这丫头与你无冤无仇,总不会胡说八道罢。你快说说,为何要推杜丫头落水?”说到这里抿嘴笑了起来,“总不会是嫉妒杜丫头熬的汤比你熬的汤好喝罢?”
飞雪连忙道:“定是这般了。我们姑娘心疼老太太太太,每日亲自熬汤给老太太太太喝,得了赞扬,大少奶奶也要学,这几日经常熬汤,还送到大爷书房里。”
府里主子们都知道,杜姑娘熬的汤,都有韩半阙的份,再听到这话,不免怀疑,萧遥是嫉妒杜姑娘熬的汤得韩半阙喜欢,而她的不行,才推杜姑娘落水的——过去萧遥虽然没做过这么过分的事,可没少逮着杜姑娘喝飞醋,这府里都知道。
韩半阙听了这话,看向萧遥时,目光带着无尽的怒火与冷意。
他练过一些拳脚功夫,萧遥第一晚送汤时,他是知道的,也知道她去而复返,也因为这样,才特地让小厮把汤倒掉,好叫萧遥彻底死心。
如今想想,以她的性子,她还真有可能嫉妒杜表妹而下死手。
想到这里,韩半阙看向萧遥的目光,便显得格外厌恶。
这女子,身上没有任何优点。
因着黑心肠与糟糕的个性,就连那张脸,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萧遥见众人自行发挥,倒不急着澄清自己了,而是看了众人一眼,看出没有人信任自己,包括特地赶来的季姑娘,这才轻轻走向崴了脚的丫头:“你说,你亲眼看到我推杜姑娘下湖里的,那你说说,我是用哪只手怎么推杜姑娘的?”
崴脚丫头的目光飞快地闪烁了一下,说道:“你是用右手,站在杜姑娘身后,用力推杜姑娘下水的。”
萧遥点点头:“这么说,杜姑娘根本没看到我,就被我推下湖里了?”
崴脚丫头马上点头:“没错,你是趁着杜姑娘没看见你,直接站在杜姑娘身后推杜姑娘的。”
飞雪也忙点头:“没错,我看到的也是这般。”
香草大急,马上凶狠地瞪着两人:“你们胡说!信不信我打你们!”
萧遥拉住香草,笑了笑,看着那崴脚丫头不说话。
崴脚丫头被萧遥看得心里发毛,目光一下子闪烁了起来。
老太太、韩半阙见了,眉头都不可察地皱了皱。
萧遥这见崴脚丫头如此,这才移开目光,看向韩半阙:“如今湖边还有我和杜姑娘的鞋印,还请大爷派人去查看,看是我站在杜姑娘面前还是背后。”
她特地跟韩半阙说,是因为知道,韩半阙算得上是个君子,愿意追查真相。
大太太道:“当时丫头有许多,如何能保证脚印不曾乱?”
萧遥道:“因为我知道有人要陷害我,所以拿竹竿救杜姑娘时,特地绕开原先站的那处,后来香草和秀儿带着人来了,也不曾踩过那处。”
韩半阙听了,眸色幽深,站了起来,说道:“既如此,我便亲自走一趟。”
崴脚丫头听了这话,脸色顿时一白,身体也微微发起抖来。
飞雪亦是如此。
萧遥看向那崴脚丫头,笑道:“若从实招来,你也无甚过错,若撒谎,我想后果你是知道的。”
崴脚丫头看看已经离开的韩半阙,又看向老太太、大太太和二太太,目光闪烁,最终还是咬牙道:“我并不曾撒谎,又怕什么呢!”
虽然大爷是个君子,可他都要休了大少奶奶了,定然不会帮大少奶奶说话。
而老太太、太太因着大爷不曾升官,恨极了大少奶奶,也绝不会帮大少奶奶的。
所以,她晓得如何站队!
这时二太太看向萧遥,柔声开口,声音里带着惋惜:“你呀,好好一个姑娘家,怎地如此行事?”
萧遥看向二太太:“都不曾有证据证明是我坐的,二太太何必急着扣帽子?”
府里能和杜姑娘合谋害她的,不可能是老太太和大太太,以两人的手段,根本不必做这些,而且两人也不可能让韩半阙丧妻影响名声,最有可能的人选,是二太太和季姑娘。
但季姑娘毕竟是个客人,且进府不是很久,在府里没什么人脉,做不到将人调开。
而二太太,将人从小湖边那一带调开就很容易了。
至于二太太的动机,萧遥暂时猜不到。
若要硬猜,就是二太太是想争夺府里的继承权。
因为原主一死,她可以散播韩半阙克妻的名声,避免让身份贵重的姑娘嫁进来,甚至使力让韩半阙娶杜姑娘,这么一来,韩半阙的妻族,就等于没有岳家支持了。
而二爷夫妇呢,今日是三朝回门的日子,府里却死了大少奶奶,兴许会被人说二少奶奶和府里八字不合。这么一来,二爷夫妇的名声也不大好听。
以后再使些手段,日积月累败坏大爷二爷的名声,二房还真有可能上位。
当然,这个动机其实很牵强。
二太太见萧遥反驳,便笑了笑:“瞎说,婶娘如何会扣帽子?一听到丫头指证你,婶娘心里就急呢。”
萧遥没理她。
厅堂里一时沉默了下来。
韩半阙很快回来。
老太太、大太太和二太太都坐直了身体,看向他。
韩半阙沉着俊脸,看向崴脚丫头:“你说,大少奶奶是站在杜姑娘跟前,还是站在杜姑娘背后?”
崴脚丫头听了这话,又看了看韩半阙的神色,心里直打鼓,可还是硬着头皮有些惊慌地道:“大少奶奶是站在杜姑娘背后的。”
韩半阙点了点头,神色晦涩难明,转而看向飞雪:“你也说说。”
飞雪看着韩半阙的神色,心里有些发毛,但想到韩半阙要休妻的传闻,又想到自己从韩半阙的小厮那里打听到,韩半阙命人倒掉了萧遥送来的汤的事,当即心一横说道:“大少奶奶是站在我们姑娘身后把我们姑娘推进湖里的。”
她就不信,大爷如此厌恶大少奶奶,还会帮大少奶奶说话!
若大爷默认大少奶奶推的姑娘,休妻更是名正言顺了。
韩半阙听了,沉着俊脸看向大太太:“母亲,这两个丫头撒谎了。湖边的脚印显示,萧氏的脚印在表妹的脚印前面,更靠近湖边。”
崴脚丫头与飞雪听了,顿时如遭雷击,瞬间瘫软在地,但很快又爬起来磕头:“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大太太看了自己大儿子一眼,心中暗暗叹息一声,但还是点了点头,沉下俏脸喝道:“来人,将这两个丫头带下去打二十大板。”
崴脚丫头与飞雪听到大太太居然也要打自己,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砰砰砰地磕头。
崴脚丫头叫道:“奴婢虽然撒谎了,可是杜姑娘确实是被大少奶奶弄进湖里的。”
大太太听了,摆了摆手,让婆子暂时不要带走飞雪,缓缓问道:“怎么回事?详细说来。”
萧遥上前一步,说道:“此事,不如还是让我来说吧,正好,我也要讨回一个公道。”
大太太的目光撞上了萧遥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交锋过一回,才开口:“你说。我倒想知道,你要讨什么公道。”
萧遥道:“我今儿头有点疼,便没有出门。秀儿有事忙去了,便有个面生的丫头来说大爷约我到湖边说话,我头疼得厉害就说不去,晚上再跟大爷告罪。等香草出门一炷香时间之后,这丫头急急忙忙跑来,说香草掉湖里了,虽救了上来,但已经没气了。”
她说到这里,淡淡地看向那崴了脚的丫头,见她脸色发白,却没有丝毫怜惜,继续道,
“我当时便吓得不行,忙跟着去了,到了湖边,果然看见穿着和香草类似衫子的人倒在湖面。我因为太急太怕,还不小心撞了这丫头,把她的脚撞崴了。及至走到湖边,我认出地上的人虽然穿着和香草差不多的衫子,但身形不似,刚松了口气,就感觉到身后有人推我。我幼时在乡间长大,晓得一些打架的招数,就直接把人掀翻,扔进湖里了。
“等听到杜姑娘熟悉的声音,我才知道,从背后推我的,居然就是杜姑娘。由于太过吃惊,我反应不过来,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救她。忙叫救命,可四周一个人都没有。而地上假装香草的丫头飞雪虽然爬起来叫救命,可直到我把杜姑娘拉上来,她也不曾帮过忙,只拿了厚棉袄捂住了自己。我只得拿了我的大衣裹住杜姑娘,又让崴脚那丫头把棉袄脱下来给杜姑娘,再催促飞雪救人。之后,秀儿和香草便带着人来了。”
韩半阙看向秀儿。
秀儿忙道:“我与香草赶往湖边时,的确隐约听到大少奶奶喊救命。到了湖边,大少奶奶的大氅,确实披在杜姑娘身上,而飞雪这丫头则披着自己的厚棉袄站在一边。这崴脚丫头的棉袄,也确实在杜姑娘身上。”
韩半阙听完,看向飞雪与崴脚丫头:“你们怎么说?”
飞雪与崴脚丫头见脸色发白,两股战战,根本坐不住,瘫软在地上。
萧遥瞥了两人一眼,看向大太太:“我与杜姑娘无冤无仇,她却使计引我到湖边,要推我进几乎要结冰的湖里。这事,我要讨回公道!”
大太太听完萧遥和秀儿的描述,就知道萧遥的确是无辜的,可是受害者姨甥女变成施害者,这还真叫人为难。
她一边在心里暗骂姨甥女是个蠢货,一边说道:“杜丫头还未醒,一切还未有定论。等她醒来,问明白的确是她与你玩笑,再让她与你道歉。”
萧遥冷笑一声:“大冬天把人推进湖里,这叫开玩笑?不如将杜姑娘带到湖边,我与她开一次玩笑?开完这次玩笑,我便愿意一笔勾销。”
她迫于原主的希望,不得不救杜姑娘,可是却不愿意就这样白白挨欺负。
虽然原主希望做韩半阙的好妻子,可是一味懦弱,被欺负了也不敢讨回公道,这有违她做人的原则。再者,以韩半阙的为人,只怕也看不上这样的妻子。
大太太被萧遥如此顶撞,脸色很不好看,看向萧遥的目光格外冷厉。
萧遥不甘示弱地与她对视。
感情害人的还有理了?
这时二太太说话了:“你说有个面生的丫头来说大爷找你,可还记得那丫头的模样?”
这时韩半阙缓缓开口了:“二婶,不必寻那丫头,我先前去看过脚印,关于表妹落水一事,的确属实。这事,的确是萧氏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