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半阙听到这话,忍不住看向季姑娘,见她脸色苍白,身体在微微发抖,心中一动,重重猜测在心里闪过。
可是,她当真会是歹毒如斯么?
韩半阙审视着季姑娘。
季姑娘听萧遥越说越露骨,心中惊怕,牙齿几乎要打架了,她竭力做出镇定的样子:“我不知你在说什么。不过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总是认为我包藏祸心,我每次听了,心里都很是难过。只是不知,你这一次,又要指责我什么?”
萧遥说道:“我更难过。我爹娘救过你,可是,你又是如何回报我一家的呢?”
季姑娘抿了抿唇,手指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手掌心,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我如今要去上香,不能与你分辨,回头等我上香回来,再与你好好说一说,解除我们之间的误会。”
说完扶着丫头的手就要上马车。
她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下去,韩半阙冰冷的眼神让她恐惧,让她绝望。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季氏,既然萧大夫要与你分辨清楚,你便留下来在县令大人面前分辨清楚罢,省得以后还有人怀疑于你。你放心,我在此发誓,若事情与你无关,可还有人再提及你,我必与他理论清楚。”
季姑娘听到秦峰这熟悉的声音,身体晃了晃,眼前冒出了万千的星星。
他怎么来了?
他怎么来了?!
萧遥看向瞬间出现在自己身旁的祁公子,不由得问:“你怎么跟着马先生他们来了?”
祁公子道:“据说马先生是一代大儒,便上山去结交。”后来见宝生上山来报,说萧遥出事,便赶紧跟着马先生以及他的二弟子,带着萧平一块下山,直奔此处了。
不远处目光一直黏在萧遥身上的萧平跟马先生行礼:“先生,我想去我娘那里。”
马先生点点头:“去罢。”说完跟着萧平走向萧遥。
他身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一派名士风流,也跟着走了过去。
萧遥看到萧平,又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宝生和祁公子,说道:“是不是宝生去找你了?”
萧平点头:“是的。娘,你不能怪宝生叔叔,我嘱托他的,若有人欺负你,一定要来告诉我。”
萧遥笑着说道:“谁能欺负你娘啊……”说完拍了拍萧平,站直身体看向脸色刷白刷白的季姑娘,“从前的事,今日便做个了断吧。”
那头范老三盯着季姑娘看了老半晌,没看出什么,只得跟跟来的汉子:“怎么,看着像不像?”
一人马上点头:“像,和季福生那娘子生得一模一样。”这妇人如今的年纪,与季福生那娘子临终时差不多,所以他很轻易便看出的确很像。
范老三一听,马上破口大骂:
“那个姓季的,死丫头,一肚子坏水,这么多年老子总算找到你了!你和你老子一样的黑心烂肺,你老子为了我二哥的武功秘籍,杀了我二哥一家灭口。而你这个死丫头,在十二年前发现我来追捕你了,跟那个跛了的大夫换衣服,害老子打错了人!”
众人听他满嘴的老子,一时自称,一时又说是季姑娘的老子,不由得有些混乱。
季姑娘听到范老三这样说,身体情不自禁地发软,但她死死撑着,五指紧紧地掐着身边丫鬟的手稳住身体,扬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可是萧大夫特地要求你这般诬陷我的?”
萧遥听到季姑娘这个时候居然还敢倒打一耙,不由得拍了拍掌:“好一个季姑娘,这个时候,居然还敢倒打一耙,不得不说这心理素质就是高。”
季姑娘知道,这件事绝对不能承认,一旦承认,将万劫不复,因此满脸愤怒地看向萧遥:
“萧遥,这些年你恨我侮辱我,这是为什么?到如今,还将你跛脚的事推在我身上,我真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如果可以选择,我多么希望,当年收养我的人不是你的爹娘啊……”
萧遥看着季姑娘,感叹道:“你也算是一号人物了。不过有些事,不是你否认就可以不算的。”说完,看向范老大,扬声问道,“十二年前,七月十八那日,你们追捕季姑娘,可曾被季姑娘察觉了?”
范老三几人马上点头:“被她发现了,还被她用药药倒了。”
萧遥又问:“从你们被药倒到再次去追捕她,隔了多久?”
“隔了约莫半个时辰。”范老三说道,“我们都是江湖中人,身上备着一些解药的。虽然不是十分对症,但在半个时辰后,还是解了一大半。从解掉一些药效到找到她,中间花了大概半柱香时间。”
萧遥听到这里点点头,看向季姑娘:“当年,你答应过我娘从来不许我凫水,管我管得严格。可是那日,在我不曾要求的情况下,你却突然提议一起凫水,并在下水片刻之后便率先起来,穿上我的衣服,这是为什么?”
季姑娘有些慌乱,可是力持镇定,说道:“我不记得了。”
萧遥冷笑:“六年前,你被香草打肿了脸那一次,你可不是这么回答的,你当时说,你穿错了。怎么,不过六年,你居然就忘了么?”
香草马上叉腰大声叫道:“她撒谎!我就知道她是个撒谎精!当初我就该打死她,省得她第二日还故意诬陷娘子!”
韩半阙听到这里,顿时一怔。
六年前,季姑娘被香草打肿了脸,应该就是萧遥离府前一日。
那日,他看到被打肿了脸的季姑娘,以为萧遥又在故意欺负季姑娘,特地去呵斥她。
他清楚地记得,那时的萧遥似乎心情极差,直接拿起茶壶砸过来,并喝令他滚。
如今……韩半阙看了一眼神色慌张的季姑娘,一颗心直往下沉。
试想一下,当日萧遥试探季姑娘,得知季姑娘是害她跛了脚的凶手,又想到自己家收养了季姑娘,季姑娘却恩将仇报,所以心情肯定变得恶劣。
而他却在她心情极其恶劣的情况下,不问情由地,直接呵斥她。
难怪萧遥那时如此暴怒的。
范老三马上喝道:
“这个死丫头一定是故意的,因为她知道我是根据信物认人的。我第一次认出她时,她脖子里挂着她娘亲的一个锦囊,弯腰系鞋带叫我看到了,我才追过去的。后来我解了药再去,便看不到信物了,只能根据衣服追人。我的几个兄弟功夫不及我,药效解得不多,浑身没多少力气,是跟在我身后的,再看不到那死丫头的脸,我说打哪个他们便打哪个,因此打错了。”
季姑娘彻底慌了,不住地摇头:“你们胡说,你们故意诬陷我的。”
萧遥冷冷地注视着她:“季念歌,你不仅害我跛了脚,还连累我父母惨死,你怎么可以这样歹毒?如不是他们,你早就死了!这些年,你夜里,便不会做噩梦么?”
季念歌不住地摇头:“不,我没有,我没有!”她一边说一边后退,直到被秦峰扶住,才站稳了身体。
可是,即使被秦峰扶住,她还是无法控制地浑身发抖,因为她知道,以秦峰的性格,一旦证实,她真的做过那些事,秦峰再也不会扶着她了。
或许他会像韩半阙那样,用冰冷厌恶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从前表现出来的好都是假的,他们只记得她曾经做错的事,做过的坏事。
萧遥往前走,走到季念歌跟前,目光注视着她的眼睛:“你有!你怕被灭口,所以骗我穿上你的衣服,代你受过,以至我跛了脚,从此性情大变。后来,你又发现他们追踪过来,于是下决心害我爹娘。季念歌,你和你爹一样,都心肠歹毒。”
季念歌听着萧遥的指控,看着萧遥幽深的眼睛,彻底崩溃大叫:
“你胡说,你胡说!我只是和你换了衣服,我不是故意要害死你的,我逃跑的时候,一直叫你跟着我……我也没有害你的爹娘,我只是说他们是害你跛了脚的凶手,他们手上有解药。你爹娘为了治好你的脚,才故意去找范老三他们的,和我无关!”
四周围观的老百姓听到季姑娘终于亲口承认自己发现追杀的人之后故意和萧遥换衣服了,还有故意误导萧遥父母的意思,顿时都出离愤怒了。
这时代讲究的是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季姑娘被萧家收养,不仅没有报答,反而反过来害人家全家,实在太过分了。
大家指着季姑娘,纷纷喝骂:
“天哪,她居然如此恶毒!”
“萧大夫家收养了她,她居然恩将仇报,反过来害萧大夫一家,实在太恶毒了!”
“秦家有眼无珠,居然给秦三公子娶了这么一门妻室。如此恶毒的女人,还不知道在府里会害多少人呢!”
“禽兽不如,禽兽不如!”
萧遥先前在屋里过了好一阵才出来,是因为听到范老三提起原主爹娘注意到有人来追踪被打断,愤怒之下,没有马上出来,而是问范老三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老三也不敢肯定,因此只是说了个大概,说原主父母追出来,他们并不想与他们对上,因此退去,但是后来在看到原主父母却发现原主父母身上中了毒……他们只能说出这些,并不敢说原主爹娘的死于季姑娘有直接的关系。
所以,萧遥刚才那样说,是诈季姑娘的。
而季姑娘,的确与此事有关,所以被诈出来了。
想到原主父母好心,救下季姑娘,却几乎让原主一家家破人亡,萧遥怒从心底起,抬手对着季姑娘就是重重一巴掌。
打完一巴掌,她完全无法控制住汹涌澎湃的怒火,伸出手又是一巴掌,怒道:
“是,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不想死,可是,我就该跛掉一只脚么?我父母就该死么?我们家救下你,对你有活命之恩,又有教养之情,你就是这样报答我们的?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家破人亡?我的人生全毁了?”
她由于太激动,完全代入了原主,因此说话时,都是以原主的口吻说的。
季姑娘捂住被打的脸,不敢看秦峰的眼神,她不住地摇头:
“可是我后来也一直带着你啊,我治病救人,赚到的钱养大你。后来我进尚书府,也将你带进去了。甚至,因为我,你才能嫁给韩大哥,成为尚书府长房嫡长孙明媒正娶的太太。就算我欠了你,我也全还清了。”
所有人顿时哗然,马上看向韩半阙。
萧大夫居然曾是韩大人明媒正娶的发妻?
祁公子冰冷的目光,看向韩半阙,但是很快收了回来,担心地看向萧遥。
他想上前去,与她并肩而立,可是他又怕,距离她太近,连累她被流言蜚语所伤——今日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就是老酸儒诬告她与男子不清白的。
他不愿意成为那个导致她被中伤的人。
郑公子也从暗处走了出来,一步一步走到萧遥附近,冰冷的目光,不住地打量韩半阙。
萧平看看萧遥,又看向韩半阙,很快收回目光。
即使他是他的父亲,他也不会认他。
这么多年来,陪伴他成长的,在凡尘俗世中颠沛流离确始终温柔待他教养她的,是他苦命的母亲。
萧遥却笑了,笑容却没有到达眼底,她冷冷地看着季念歌,说道:“若不是因为你,我根本就不必颠沛流离。我有父母教养,我会成为一个行走江湖无忧无虑的医女,根本不会发生你口中说的所有事。”
原主不会进尚书府,不会痴缠韩半阙,不会得到一段失败的婚姻,不会受尽尚书府的冷眼与冷暴力。
韩半阙从心脏到嘴里一片苦涩。
他并不知道当年那个骄纵的萧氏有过怎样的过去,她又是如何因为那只跛脚而越发刻薄的,他只相信自己眼睛里看到的,萧氏是个刻薄疯狂的女子,她每天跟他闹,嘲讽乃至唾骂季姑娘,是个十分可怖的女子。
可是他又明白,即使知道,他对待当年那个萧氏,或许还是一样的态度。
因为,他并不想娶妻,他一直想将妻子的位置留给自己心爱的那个人。
是萧氏闯进来,破坏了一切。
然而纵使知道一切重来,他还是会那样做,他的心,还是止不住地难过。
或许是因为,萧氏和过去不同了,她变得美好了,所以他如今再想起从前,会觉得美好如她,不该遭遇那些悲哀的往事。
季念歌不住地摇头,眼泪纷纷跌落:“你不能这么算。圣人言,孰能无过过而能改,我做错了,我改过,你不能还揪着不放,你不能。”
她怕得厉害,满心都是绝望,可是她却不肯认命。
萧遥冷冷地道:“我就还是揪着不放了,你能奈我何?季念歌,你难道以为,我爹娘以及我祖父的命,还有我的一只脚,以及我无忧的少女时代,可以用一句我知道错了便轻轻揭过么?”
季姑娘不住地摇头。
当感觉到扶住自己的手慢慢松开,她摇头摇得更急了,并且终于忍不住回头去看站在自己身边的秦峰,目光带着哀求:“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不要放开我,好不好?
即使我做错了,可你是我的夫君,你一直站在我身边好不好?
可是回应她的,是秦峰冰冷失望的眼神。
他曾经对她说甜言蜜语的薄唇动了动,可是到底一句话都没有说。
季姑娘的眼泪流了下来,她不住地哭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并不知道,会导致那样的结果,你们不能因此就认定我是个包藏祸心的人。”
四周一直在围观的老百姓听到这里,终于忍无可忍了,纷纷说道:“她这个时候,居然还想推卸责任!”
“上次萧大夫说秦三奶奶想捧杀她我便觉得奇怪了,两人无冤无仇的,秦三奶奶为何要捧杀萧大夫!原来,不是无冤无仇,而是有血海深仇!”
“她一定是怕萧大夫查到从前的事找她算账,所以一次次想置萧大夫于死地!”
“老酸儒来找萧大夫的麻烦,她竟然就那么巧,正好路过去上香,如今看看,哪里是巧合啊,她分明是想来看热闹的。只是没想到,火最后烧到她自己身上。”
季姑娘听着耳边老百姓的讨论和指责,心里又慌又怕,她感觉天地间,所有人都在指责自己,因此下意识地回头寻求秦峰的关怀。
可是,她看到秦峰的目光,便知道这个男人不打算管她了,他要自己的名声,是不会为了她坏了名声的。
没办法,季姑娘看向不远处的韩半阙,强忍着心酸,顶着他厌恶的眼神,哭着哀求:“韩大哥,我不是故意的,看在我救过府上老太太的份上,你帮我向萧遥解释,向世人解释,好不好?”
韩半阙往前走一步,走到季姑娘跟前,冷冷地看着她:“在你企图陷害萧遥,在我祖母的药膳中做手脚,一切情分,便不再存在了。只是很对不住青山兄,竟说给他一个恩将仇报的蛇蝎妇人。”
至于对萧遥,并不是一句简单的“对不起”便可以了结一切的。
季姑娘听到韩半阙提起那加了东西的药膳,身体又是晃了晃,但她马上疯狂地摇头:“我没有,我没有,韩大哥,请你相信我!”
韩半阙位高权重,她绝对不能承认此事。
香草这时在旁高声笑道:“哈哈哈,终于被人发现了,季念歌啊季念歌,我早就说过,你做的坏事,有朝一日总会暴露的,现在,应验了吧?还有韩大人,你的眼睛瞎了那么多年,居然好了,倒是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