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卿早早起来, 侍候许瑾梳洗,她一边给许瑾梳头,一边笑道:“方才喜鹊在外头叫得欢, 想必是公子今儿有大喜事了。金榜题名, 实乃人生一大喜事。”
许瑾的嘴角翘了起来,道:“金榜题名非难事, 只是不知名次如何。”
他三年前便有中举之才, 被先生和祖父压着,让他等三年再下场,拿个解元, 因此今次, 便志在解元。
若卿笑道:“公子定能如愿的。”
外头两个大丫鬟听到这里忍不住翻白眼:“谁不知道我们大爷有状元才?需要她来说?当初她死命勾搭我们大爷,不就是因为大爷有状元才么。”
见许瑾梳洗罢了, 忙进去服侍——她们更愿意服侍许瑾梳洗,可惜许瑾不让她们帮忙,因此她们只能见缝插针地在许瑾跟前露脸。
许瑾走了后, 两个大丫鬟越想越不快, 站在窗外含沙射影,将若卿好一顿讽刺,偏生说的还是若卿从前在教坊司的事,把若卿气得脸都白了,可也无可奈何。
许瑾去给老太太并他母亲问了安, 便一道吃早饭。
比起若卿的直白,两人就委婉含蓄许多, 根本不说张榜的事, 仿佛好东西会被说跑了似的, 只跟许瑾聊别的, 可心里到底记挂许瑾的名次,因此有些心不在焉的。
眼见时间差不多了,老太太连忙催许瑾带着小厮并府中护卫去看榜:“就带那几个力气大的,让他们护着你的小厮进去看榜,自己可千万别挤进去。”又看向许瑾娘,“人选都点出来了?”
许瑾娘点点头:“已经吩咐下去了,瑾儿出去套马车,他们自然会跟上。”
目送许瑾离开之后,许瑾娘捂住心脏,说道:“虽知瑾儿有状元才,可我这心,没看到瑾儿的名次,始终七上八下的。”
老太太笑道:“这是人之常情。别看瑾儿祖父一早去上朝,看起来不甚在乎,可他昨夜一晚上翻来覆去,我想也是在想瑾儿的名次。不过即使我们相信瑾儿拿下解元,也不能在外头到处瞎说,那是眼皮子浅的人家才做的事。”
许瑾娘忙点点头。
许瑾到了贡院,见张榜处的前面,已经围满了人。
他跟平时几个要好的同窗一样,决定还是坐着,让小厮前去看榜。
不多时贡院中门大开,贡院门前闹哄哄的,又有铜锣声,显然是开始张榜了。
许瑾与同窗面上说着笑,可都有些心不在焉。
学子周彦拱了拱手道:“今次头名,非许兄莫属了。”
话音刚落,邻桌便有人朗声道:“我倒认为,这解元郎,合该是苏兄。林兄乃江南书香世家出身,祖上出过三任状元,林兄受祖上熏陶,拿下今次头名实乃易事。”
话音刚落,旁边一位较其他书生高许多的俊朗书生忙站起来拱了拱手:“方兄谬赞了,家父常说,我与先祖差之远矣,而许兄才学过人,某曾拜读过许兄的文章,心中只余拜服。”
许瑾听了方姓书生的奚落,原本有些不快的,此时听到林稽这话,脸上神色舒展开来,忙站起来吹捧林稽。
正吹捧间,忽听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接着就见一个掉了一只鞋的书童气喘吁吁地冲上来,嘴上叫道:“公子,你是头名!你是解元!”
方姓书生马上站起来,对林稽拱了拱手,笑道:“恭喜林兄!”
许瑾的脸,瞬间烧了起来!
其他书生回神,纷纷恭喜林稽,眼角余光扫向许瑾的,都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这位许兄,在秋闱之前,可是很多人都说头名的热门人选呢,他本人嘴上虽然谦虚,可神色却半点不见不谦虚,仿佛解元甚至状元都是他囊中之物。
不过,他们心里虽然有想法,面上却丝毫不显,因为许瑾的祖父,是当朝的吏部尚书,他们若金榜题名,将来选官,都得归许尚书管。
这时又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进来的,是一个头发有些凌乱衣服亦有些不整的小厮。
方姓书生一见,目光马上亮了,道:“这是许兄的书童,看来这第二名,便是许兄了!”
其他书生含笑点点头:“是极是极。”刚才他们眉眼可能不小心泄露了些让许瑾不快的情绪,赶紧补救才是。
许瑾失去了头名,心里很不痛快,但是不好跟其他书生发,因此问书童:“榜上是否有名,你直说就是。”
那小厮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许瑾的神色,低声道:“公子——”
许瑾心中一咯噔,难道他考砸了?
这时林稽开口:“诸位,下头人已散了许多,不如我们下去瞧瞧?”
众人都知道,林稽这是要让出空间给许瑾的小厮跟许瑾报名次,因此纷纷点头。
就连方姓书生也不例外,他只看不惯许瑾那副自己是天下第一等才子的派头,倒没别的矛盾,如今知道林稽压在许瑾头上拿了头名,便没了要跟许瑾别苗头的心思。
其他书生听得出来,许瑾如何听不出来?
他第一感觉不是自家小厮贴心,而是难言的屈辱,觉得被人低看了,当即道:“诸位且等一等我。”说完看向小厮,“还不快说?”
小厮见许瑾似乎要生气了,不敢不说,便低声说道:“公子是第十一名。”
许瑾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才排第十一名,怎么可能!
他可是志在头名的啊!
许瑾再也没办法待下去了,随便扯了个借口,便离开了贡院跟前,一个人在大街上失魂落魄地走着。
小厮与护卫担心,一路跟着。
许家的老太太并许瑾娘坐在屋中,很是忐忑。
都这么久了,报喜的人,怎么还不到?
忐忑中,老太太问许瑾娘:“银钱可准备好了?”
许瑾娘笑道:“备下了。”
老太太微微颔首,道:“到时多发点,这是瑾儿的喜事。”
许瑾娘再次笑着点了点头。
有这句话,她就放心了。
她是许瑾亲娘,备下的银钱绝对够多,原先还怕老太太知道了不高兴,现在可不用担心了。
婆媳俩又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人前来报喜,眉头都拧了起来。
许瑾娘忍不住,命大丫鬟着人出去打听。
大丫鬟刚走了出去,没一会儿就进来,脸色有些不好,行了礼之后迟疑着,没有说话。
老太太和许瑾娘见了,都问:“怎么回事?”瑾儿天资聪颖,书院先生都说他有状元才,在秋闱前,他拿了文章给京中的大儒以及许尚书的同僚看,得到的都是夸赞,认为火候到了,这次秋闱十拿九稳,所以,是不可能失手的。
许瑾的大丫鬟见两人同时问,不得不说,便低声道:“大爷这次考了第十一名。”报喜的人迟迟不来,也是怕得罪人,毕竟尚书府的许大公子原先是志在解元的,如今只拿了第十一名,尚书府肯定要不高兴的。
许瑾娘跟老太太大惊失色,异口同声叫道:“你说什么?”
她们一定是听错了,许瑾不可能只考第十一名的!
然而两人再派人出去看,得来的消息,还是第十一名!
许瑾娘和老太太的脸色异常阴沉。
得了消息的许尚书,心情也跌落谷底。
下朝后,他也不去衙门了,而是直接回了府,阴沉着脸命人叫许瑾来见他。
老太太说道:“瑾儿定是受了打击,到如今都还未回来呢。瑾儿不可能只考第十一名的,一定有哪里搞错了。”
许尚书也不信,因此在许瑾被下人带回来之后,马上问失魂落魄的许瑾:“你当时自觉考得如何?”
许瑾满脸迷茫地道:“与往常一般,并无什么不同。”
许尚书道:“将你答的文章写下来与我看看。”
许瑾眼神迷茫,面露痛苦:“祖父,我现在心乱如麻,着实没有办法背下文章。”
许尚书看到孙子那遭受了重大打击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呵斥道:“只小小事,便如此作态,将来若到官场上,你能成什么事?”
许瑾露出凄然的笑容;“是孙儿不肖。”竟没有辩解半句,仿佛已经心死。
许家老太太看得心疼极了,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道:“他受了打击,你又何苦再骂他?”
许尚书给老妻面子,压下心中的怒火,冲许瑾摆摆手,示意他赶紧从自己眼前消失。
萧遥着手给原主五哥举办丧事,因此并不怎么关注外面的事。
一向被人说有状元才的许瑾只考了第十一名的事,她当天晚上才知道。
因心中担忧将军府的未来,她也没心思嘲笑许瑾考得不好了。
吃完了晚饭,萧遥正坐在灯下看账本,老太君屋里的玲珑过来请,说老太君有请。
萧遥放好账本过去,见老太君脸色凝重,便问:“祖母,是生意不好了,还是北边的事情有变?”
老太君原本凝重的脸色,因为萧遥这番话而好转了些,但也只是好转了一点点,她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北边的形势很不好,顶替你爹的将领苏不为刚愎自用又才能不足,极有可能弃城逃跑。而我们的生意,也招人觊觎了,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人抢走。”
萧遥的脸色也跟着凝重起来,忙问:“怎么会派这样的将领接替父亲?”
老太君闻言冷笑:“你当他们当真是要派能打仗的人么?他们派的,是自己势力范围的人,至于能不能打仗,会不会打仗,他们根本不在乎!反正,死的不是他们,痛苦的,也不是他们!”
萧遥听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这些狗东西!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在争权夺利!”又问,“皇上难道不管么?”
老太君说道:“皇上也不是随心所欲的,各方势力都在抢这个位置,将军权拿在手上,而皇上,得选一个对他威胁不那么大的。”
而且皇帝,也未必会想到,这个人选如此不济。
萧遥认真分析了一会儿,看向老太君:“接下来,我们将军府,是不是要面对大危机了?”
如果北边挡不住,朝廷有派系斗争,苏不为一派为了脱罪,肯定会把将军府推出来。
这一派能将苏不为这样的尸位素餐之人拱上将领之位,显然能量不少,如果咬死了将军府也有罪,是始作俑者,这对将军府来说,绝对是灭顶之灾!
因为将军府,如今朝中无人,也没有了丹书铁券!
老太君点了点头,有些欣慰地看向萧遥:“你能想到就好。”
萧遥道:“那我们得赶紧找到破解之法才是。若不行,便举家搬迁,先离开京城再说。”
老太君苦笑:“不管去哪里,都需要路引,我们便是悄悄离开,又有什么用?不是让官府追上,就是被当做流|民杀掉。”
萧遥听了,看向老太君:“祖母可是有办法?”
老太君叹了口气,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沉默起来,过了半晌才道:“先皇去世,不仅宫中大乱,在外亦有叛王的兵马围困京城,当时除了你祖父,朝中无将,是我领了一支军队出战的。”
萧遥有些吃惊,原来老太君居然还能领兵打仗!
不过,老太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看向老太君,见她双鬓已经微白,面容也显得苍老,忙道:“祖母,即使你当年曾上过战场,如今也不适合了。再者,当年是事急从权,这次,想必不会再让女子上战场的。”
“事在人为。”老太君说到这里看向萧遥,苍老的目光显得异常坚定:“为了将军府,不管是否适合,都要试一试的。阿遥,你愿意跟我一道,护住将军府么?”
萧遥马上点头:“我愿意。祖母,你教我就是,到时,由我前去,不用你。”
老太君道:“那你每天用完晚饭便来我这里,我教你罢。都是你祖父交给我的,我懂的不多,不过幸好家里有你祖父的多年总结下来的笔记。”
萧遥点了点头,不再问北边的生意了。
将军府都要保不住了,哪里还管得了生意呢?
如果她到时立下赫赫战功,手掌兵权,抢了将军府生意的人,会主动归还!
不还,她自然也有办法抢回来。
所以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记账,将这些人的名字记下。
第二日,许尚书特地去查阅了许瑾的卷子。
只看了破题,他便气得额头上青筋直跳,稍微浏览一番,便怒气冲冲地回家了。
坐在椅上,许尚书看着许瑾,骂道:“你当日到底在想什么?你看看,你看看你这破题,就这样还想拿下头名?”将许瑾喷了个狗血临头。
骂完了让许瑾回去写大字和继续破题,身边不许有侍女,他不满意,到春闱之前,许瑾都不能出门。
许家老太太觉得这惩罚太重了,跟许尚书求情:“他才受了打击,正是需要安慰的时候,哪儿能关在屋里呢。”
许尚书背着手道:“你这是妇人之见!玉不琢不成器,不好好管束,他春闱只怕落榜!”说完一拂衣袖,走了。
许家老太太让人去叫许瑾娘,也就是大太太,将许尚书对许瑾的惩罚说了。
许大太太听了,心中只有高兴的,孩子就该管着,哪儿能太过宠爱呢,但看到婆婆显然不高兴,便压下脸上的高兴之色。
许老太太道:“瑾儿文章一向写得好,可是这次却出了篓子,竟掉到第十一名,我看,想是被什么事闹得分神了,你去查查他院子里的,看看有没有人唆使他不学好。”
许大太太一听,马上郑重地答应了,转头就让大丫鬟去将许瑾的两个大丫鬟叫过来。
两个大丫鬟一听,二话不说,就将若卿推出来,并添油加醋:
“大爷读书时,多是若卿侍候笔墨,夜里安歇时,也是若卿近身侍候,不许我们近的,大爷一回来,夜夜都要水,我们也曾劝过,大爷原本听了,可若卿一哭,他便又听了她的。也曾想过来回太太,可大爷说了,若我们来回,侍候一场的缘分就没了,要赶了我们出去。”
许大太太听得勃然大怒:“糊涂的东西,他说不许回你们便不回了?”训斥了一顿,又咬牙切齿琢磨着怎么处置若卿。
她就知道,这个该死的狐|媚|子只会坏事,当年害得他儿子被抽了一顿,现今又勾得她儿子神魂颠倒不顾学业。
认真计量一番,许大太太以许瑾闭门读书不需要丫鬟侍候为由,将若卿叫到了身边侍候。
若卿沏茶,她不是嫌烫了便是嫌冷了,若卿捶背捏脚,不是嫌重了就是嫌轻了,夜里还让若卿守夜,轮流吩咐自己的丫鬟夜里叫醒若卿几次,说她好像醒了,让若卿来看看是不是要侍候。
许家大老爷这阵子被外派出门办差,不在家中,所以许大太太留若卿在屋里,留得理所当然。
若卿很快受不住了,她当年便是落入教坊司,也从未受过这样的苦楚,不过三五日,便憔悴了一大圈,站着也止不住地打瞌睡,蹲着突然站起来起猛了,还眼前发黑,人也生生地瘦了一圈。
她知道,大太太是不会心软的,便写了张信笺,使了银钱让跟她交好的小丫鬟见信笺交给许瑾,又使了银钱给许瑾的小厮,让他在许瑾跟前说她目前的不容易。
信笺很有水平,不是直接告状,而是诉说自己的思念,回忆当年和许瑾经历相识相知之后的山盟海誓。
许瑾看着山盟海誓回忆往事,正感动得心潮澎湃呢,就从小厮那里知道,若卿如今正在被自己母亲磋磨,当即就借着去给许大太太请安的机会,提出要若卿到书房侍候笔墨。
许大太太见许瑾竟用手段为若卿求情,更觉得不能让若卿回去影响了许瑾,当下不肯放人,只说大老爷不在家,她一个人无事可做,若卿有才华,正好可以陪她说说话。
许瑾还年轻,根本不会打机锋,找了几个借口也没能说服许大太太放人,便直接叫破了,说许大太太不是叫若卿陪她,而是磋磨若卿。
许大太太见儿子居然为了一个女子这样顶撞自己,顿时勃然大怒,直接命丫鬟将许瑾给轰了出去。
许老太太知道这事,也有些生气,夜里就跟许尚书说了起来:“你说,这孩子是不是疯魔了,那样一个教坊司出神的贱胚子,他怎么就护在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