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甚至在想,他就不该费心去将这位萧姑娘请过来,因为请过来的结果,着实太叫人失望了。</p>
萧遥自己也饿了,因此也拿起筷子,夹了一只虾吃了起来。</p>
虾刚放入嘴,就听对面何老大“咦”了一声。</p>
她没管,继续埋头吃自己的。</p>
何老大慢慢咀嚼,咽下嘴里的虾,一边伸出筷子夹第二只一边说道:“这虾的确不错。我甚至说不出这是什么味道,入口的是味觉的绝对享受。最重要的是,虾肉极其新鲜美味!”</p>
萧遥抬起头,笑着看向何老大:“我早便说过,这是经过我改良过的。里头的虾肉保持新鲜,是从岭南一带的菜式中改良过来的。”</p>
何老大又吃了一只,不住地点头:“不错,不错!”说完,又要继续夹虾吃。</p>
萧遥道:“还有其他菜,何老大最好还是趁着最为美味的时刻好好尝尝。”</p>
何老大一听,依依不舍地将伸向虾的筷子转向了那碟鱼戏莲叶间。</p>
吃了一口小鱿鱼片,他惊得瞬间睁大了双眼:“你当真是鱿鱼?若不是有鱿鱼的味道,我几乎要以为这是竹笋了,这爽脆的口感,和竹笋一样。”</p>
一边说一边咀嚼,随后闭上眼,露出享受的表情,“唔,这也太鲜了,想必加了其他海味提鲜罢?”</p>
萧遥点头:“何老大有一根会品尝美食的好舌头。”</p>
何老大笑了起来,忍不住又尝了弄成金鱼模样的鱿鱼片,这才依依不舍地将筷子伸向东坡肉。</p>
东坡肉得到了他疯狂的喜爱,因此他什么也来不及说,吃完了一块又吃一块。</p>
接连吃了好几块,他才止住了心中的馋意,说道:“东坡居士说,宁可食物肉,不可居无竹,我向来是认同的,可是,这一道东坡肉,却叫我改变了主意。我变成了宁可居无竹,不可食无肉!”</p>
萧遥笑着看向那碗东坡肉,说道:“虽然这东坡肉肥而不腻,异常美味,但我认为作为一个美食爱好者,还是不要一次吃太多。”</p>
何老大点头:“听你的。”一边说一边伸出筷子去夹青菜。</p>
青菜便是寻常的青菜,他本身完全不抱希望,不想青菜甫一入口,眼睛顿时一亮:“你这道菜心,里头可是加了鸡汤?吃着有鸡汤的香甜,可是完全不腻,还保留了青菜原先的味道,且爽口得很。”</p>
萧遥笑着说道:“我早说过,你拥有品尝美食的好舌头。”</p>
何老大哈哈笑了起来,之后便不再说,低下头认真用饭。</p>
吃得差不多了,他拿起碗盛那道乌云蔽日。</p>
这是紫菜蛋花汤,何老大没少吃,但鉴于前面几道菜带来的惊喜,他对这道平平无奇的紫菜蛋花汤充满了期待。</p>
只是紫菜蛋花汤甫一入口,他便有些失望。</p>
虽然这道汤的味道与他过去吃到的不同,可是却并不让他觉得惊艳。</p>
当下,他咽下口中的汤,看向萧遥:“若没有这道汤的败笔,我本来是很有倾诉欲|望的。可是这道汤让我很是不满意,我说话时,或许便丢三落四了。”</p>
萧遥并不紧张,笑着说道:“不急,你先用晚饭再说。”</p>
何老大点了点头,又下意识低下头喝汤。</p>
汤喝到嘴里,他才想起,自己对这道汤没什么感觉,本来是不想吃的。</p>
只是已经喝到嘴里了,断没有吐出来的道理,何老大只得咽了。</p>
喝完第二口汤,他的神色动了动。</p>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低下头又喝了一口汤。</p>
萧遥含笑看着,什么也没说。</p>
何老大又喝了两口汤,这才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向萧遥:“做菜,怕是被你玩到极致了罢?”</p>
萧遥摇摇头:“并非如此,菜式是永远不会到极致的,只会一次比一次美味。”</p>
何老大听了这话,点了点头,低头凝视着那道自己看不上眼的紫菜蛋花汤,说道:</p>
“你在烹饪上,是个天才。这最后一道汤品,初喝并不觉得味道好,相反,与前面几道菜相比,还让人觉得失望。可是,这道汤,将味觉上对前面几道菜的回忆瞬间冲淡了,让人重新对这些菜垂涎欲滴。”</p>
这是一种很特别的感觉,何老大形容不出来,只能以自己能理解的方式说出来。</p>
他不知道萧遥是否能听懂,因此一直盯着萧遥看。</p>
萧遥笑道:“这正是我的目的。美食之所以为美食,是因为,它总是美味的,令人垂涎欲滴的。先前的菜你吃了不少,所以,你需要让味蕾忘却,记忆加深。”</p>
何老大哈哈笑了起来:“很好,很好!不管是菜肴的味道,还是菜肴的名称,都别树一帜,很不错!”</p>
萧遥此时也吃好了,当即放下筷子:“那么,你如今的心情,是愉快,还是不愉快?可有讲古的欲|望?”</p>
何老大放下筷子,笑着点头:“这一顿很美味,我的心情很好。”</p>
从味道到菜名上都直接击中了他的心脏。</p>
萧遥笑道:“不如让丫鬟上茶,你再慢慢听?”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p>
何老大点点头,马上吩咐丫鬟来将席面撤下去,并端茶过来。</p>
萧遥道了一声失陪,便去了厨房,将自己做的红豆薄饼盛好端出来,拿去给何老大。</p>
何老大已经有些饱了,可是闻着香味,看着这饼酥脆的外表,还是忍不住,伸手拿了一张饼放入口中。</p>
瞬间,他便被酥脆的口感俘获了,在酥脆的口感过后,他吃到里头又甜又粉的红豆,更是神色一动,加快了咀嚼的速度。</p>
一张饼吃完了,何老大神色复杂地看向萧遥:“我有些舍不得放你走了。”</p>
如果萧遥只是萧遥,他便留下她了,可萧遥不仅是萧遥,她还是皇帝的外甥女,太后刚认回去的心肝宝贝,他便是再如何行事张扬恣肆,也不敢直接与皇权对上。</p>
萧遥笑道:“我的吉祥酒楼在各处都有,你若想吃,便去点这道菜。虽然那里头的厨子做出来没我做得好吃,可也算美味。别的,怕是要等到他乡遇故知,我才能做给你吃了。”</p>
何老大听了“他乡遇故知”这几个字,看向萧遥的目光,不由得更幽深了。</p>
过了一会子,他拍了拍手说道:“带向福生上来。”</p>
萧遥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是也知道何老大此时心情不错,料想不会坑害自己的,因此便端坐着等。</p>
很快,一个脸上带着刀疤、走路一瘸一拐的落魄老人走了上来,抬头看了萧遥一眼,马上低下头去。</p>
萧遥看向何老大,没有说话,等何老大解释。</p>
何老大看向那落魄老人:“向福生,这是大长公主那个被人掳走的嫡长女。”</p>
那向福生听了,马上看向萧遥,看着看着,忽然跪了下来,对着萧遥不住地磕头:“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对不住你。”</p>
萧遥怔怔地看着他,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忙扭头看向何老大。</p>
何老大说道:“正是你想的那样。”</p>
萧遥便看向向福生:“你做了什么事对不住我?”</p>
向福生一只在用力磕头,脑袋很快青了,听了萧遥这话,忙抬头看向萧遥,道:</p>
“当年老朽也是掳走姑娘的人之一。老朽不是人,为了几吊线,做下这种损阴骘的事,活该遭了报应,变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p>
萧遥冷着脸,问道:“你且从实说来。”</p>
即使此人看起来很落魄很可怜,可是她心里,却生不起半分同情。</p>
若不是他,原主会受尽宠爱地平安长大,绝对不至于为了自保爬床而活生生被打死,断送了自己。</p>
眼前这人说着对不起,说着自己做了损阴骘之事,可若非被雇主杀人灭口——她都不用问,只看此人脸上的伤便知道,他铁定是遭到灭口,只是命大逃了出来——他是不可能为往事懊悔的。</p>
向福生听了,便慢慢述说了起来:</p>
“当年我乃大街上的闲汉,日日里做工,只挣到了几个糊口的钱,想要准备彩礼娶妻,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正愁时,有人找了来,说若做成一件事,给我八吊钱。在我们乡下,八吊钱足够娶妻了,因此我当时便同意了。</p>
“雇主的要求,便是将一个小姑娘带走,放到指定的屋子。这事好办得紧,我与几个做工的闲汉略微一商量,便开始行动,轻易将那个好看的小姑娘带走,带去了指定的庄子上。</p>
“人交出去,银两便拿到了,小人当时那叫一个高兴啊,恨不得这种事多做几回,然后便能拿着挣到的钱回乡下做个富家翁了。</p>
“没想到高兴没几日,我们几个闲汉平素住的大通铺便起了火,幸好大家都逃了出来。起初也没想到是被杀人灭口了,直到又有人找来,说这次要做什么,让我们聚集在一块。我们想着有钱拿,自然愿意的,因此高兴地去了。</p>
“不想那是死亡之路,我们刚到,便被几个跳出来的汉子拿刀一顿挥砍。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工友惨死,吓坏了,这时后背到心脏一阵剧痛,我被人刺了一刀。</p>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在乱葬岗,身边堆满了那些工友的尸体,恐怖得要命。我知道,这必是雇主要杀我们灭口的,因此不顾身上重伤,悄悄地跑了,后来被何老大的人发现,带了回去医治。”</p>
萧遥听完了,问道:“你知道雇主是谁么?”</p>
向福生眼睛里露出刻骨的仇恨:“我自然知道是谁!这些年,我一直在查这件事,希望拿到证据,弄死姓沈的!”他说到这里,眼睛看向萧遥,</p>
“就是长公主死后,萧家老大扶正那个太太的亲弟弟!这事必有沈氏的手笔,毕竟你与大长公主出事了,她那般得宠,便能扶正了!”</p>
萧遥听了,眸色冷冷的,问道:“可拿到证据了?”</p>
向福生点点头:“已经有些眉目了。但还差了关键性的证据。”</p>
旁边一直不曾说话的何老大忽然开口:“萧姑娘,若你有空再给我做菜,我可以帮你。”一顿,笑道,“我相信,皇上定会帮你的,可是,这江东地界,没有人比我更熟悉。”</p>
萧遥看向何老大:“你若愿意帮忙,我便多做两桌菜给你又何妨?”</p>
何老大说的她也明白,皇帝的人手虽然多,可毕竟人生地不熟,不像何老大这种三教九流都认识的地头蛇,随便找个人也能打听到消息。</p>
何老大笑道:“爽快!”一顿又道,“你且回去等着,我这便着人帮你查,查到了,我便去寻你,讨两桌好菜。”</p>
萧遥认真地点头:“一言为定。”看了看天色,见已经不早了,便道:“我出来的时间不短了,这便要告辞了。”</p>
何老大含笑站了起来:“吃饱了正好消食,我送你罢。”一边说一边将桌上那碟子红豆饼给端走了。</p>
萧遥回到吉祥酒楼的时候,见皇帝黑沉着脸色坐在里头,太后与小石头也一脸担忧。</p>
萧遥一边进去,一边道:“怎么都这副脸色,可是因为我不曾做好吃的?”</p>
皇帝听了,抬起丹凤眼瞪她。</p>
太后忙站起来:“遥遥,你可回来了。你一个姑娘家,只身一人便跟人走了,若遇上坏人可如何是好?”</p>
萧遥笑道:“我心里有数的。”</p>
小石头跑向萧遥,拉住萧遥的手,抬起头看向萧遥:“姐姐,你不要乱跑好不好?我好不容易才有个姐姐,我不想姐姐又像小时候一般不见了。”</p>
萧遥低头摸摸小石头的脑袋,认真地点头:“听小石头的,以后我不会一个人乱跑的。”</p>
皇帝冷笑一声:“你可算了罢,以你的性子,若真能做到,才是天下红雨呢。”</p>
萧遥见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猜想他应该是被太后与小石头逼着找她,心里老大不舒服,当下笑道:“我是必改的,皇上还请莫要生气。若小石头吵着你出来寻我,我在此代替他跟你道歉了。”</p>
皇帝听了这话,俊脸更黑了,气了好一会子,才接连吐出几个“好”字。</p>
萧遥看到他这表情,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或许猜错了,当下更不敢再说,忙转移了话题:“此番是有人找我,说要吃我亲手做的好菜,若我做得好吃,便给我讲过去的往事。”</p>
小石头忙道:“姐姐做的定然好吃的。那个人可说了什么事?”</p>
萧遥将自己在何老大那里听来的话一五一十说了。</p>
太后听到居然有人证,瞬间激动地站了起来:“好,好!居然有人证,真是好极了!沈氏那贱人,我要将她剥皮抽筋!”</p>
皇帝在旁道:“好一个能干的萧姑娘,只做几道菜便从别的男子那里得到了许多消息,可比我能干多了。”</p>
萧遥觉得老听他这般阴阳怪气也不是办法,当下站起身,走到他跟前,深深作揖:“皇上,我若说错了什么话,还请你莫怪。”</p>
皇帝见她如玉一般的容颜上,满是真挚,心里头那股子火气瞬间灰飞烟灭,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该说的还是要说的,因此伸出手指弹了弹萧遥的额头,有些无奈地说道:</p>
“你说你怎么这么傻呢,明明平日里看着还算聪明的。我是因着小石头吵着要找你便生气的人么?我是担心你啊,你这个小没良心的。”</p>
萧遥听了再次作揖,谢过皇帝,又说了些抱歉的话。</p>
那头太后已经迫不及待了,问萧遥:“既已经确定是沈氏,我们这便行动,将那贱人拿下!”</p>
萧遥道:“还差一些关键性的线索,需要再等等。”</p>
太后听了有些失望,但还是强忍着点点头,道:“那便等一等。”</p>
这么多年都已经等了,也不急在一两天。</p>
这次最主要的是,认证物证俱全,一击即中,让沈氏那贱人无话可说,让萧家那个负心薄幸的蠢材知道他信任的,是怎样的蛇蝎心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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