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半阙远远地看着，见祁公子与萧遥仿佛一对璧人似的，眸色不由得暗了暗。</p>
萧遥闻言便道：“这药方，的确是我曾经开过的一张，也的确是医治消渴症的，但是，我并不曾开过给你们。”</p>
农妇忙道：“我们都是村里人，哪里有钱进城看病，这是托人抄回来的，据说对治消渴症有奇效，便是快死了，也能救活回来。”</p>
萧遥沉下俏脸：“这话是谁跟你们说的？须知，消渴症从大处分有两种，从小处分，就更多了。若治病时不对症下药，不仅治不好病，反而能加重病情。令公子如今病情加重了，就是因为吃错药！”</p>
农妇马上叫道：“可药方是你开的，也是治消渴症的！”</p>
萧遥道：“我这药方，医治的是消渴症中的中消者。而你这孩子，是肺肾阴虚型患者，这两者能一样么？”</p>
四周围观的老百姓听到这里，纷纷点头附和：“的确，即使是消渴症，也是不同的，须请大夫亲自诊脉，再亲自开药方才能用药。”</p>
“这农家太愚昧了，为了省几文钱，居然不来看病而是抄药方。”</p>
“萧大夫说过每日会有三次义诊，他家里若穷，没准能得到义诊的机会，一文钱也不必花呢。”</p>
庄稼汉夫妇听到两旁老百姓的讨论与指点，也意识到自己乱抄药方是不对的，当即露出一脸的后悔，低头看看自己的孩子，心如刀割，马上一咬牙，对着萧遥跪了下来，砰砰砰地磕头：</p>
“萧大夫请你救救我儿，请你救救我儿啊……先前是我们不对，可是我们也不懂，只以为消渴症吃的都是同一种药，我们愿意给你道歉，求求你救救我儿，回头我们给你立长生碑。”</p>
萧遥扶起他们，说道：“不必给我磕头，我的医馆今日开张，你们既是带孩子来治病的，且将人带进来，好好排队，轮到了我便看病。”</p>
“可是……”农妇哭红了眼睛，回头看向自己的儿子，“我儿他情况不好……”</p>
萧遥安抚道：“我给他扎过针了，没事的。”顿了顿又道，“只是，药方是谁给你们抄的，又是谁告诉你们可以治消渴症的，你得一一跟我们说清楚。”</p>
她要知道，这事是阴差阳错，还是有人背地里故意谋划损害平安堂声誉的。</p>
农家夫妇连忙点头。</p>
萧遥继续回去坐堂给病人诊脉治病。</p>
那些一直排在队伍中不曾离开的病人都很是高兴，纷纷道：“我就知道，萧大夫绝对不会开错药方的！”</p>
“萧大夫太善良了，居然愿意给诬陷自己的人治病。”</p>
这出变故出现得突然，处理得也很快。</p>
给队伍前面的人把脉并开了药方后，萧遥开始给瘦弱的农家少年治病。</p>
消瘦少年得的是肺肾阴虚型消渴症，医治起来，其实比老年人的消渴症难很多，控制也困难，如今病发过，更不好治，因此萧遥费了很多心思诊治。</p>
平安堂开张第一日，虽然出现了一些波折，但是整体来说，还算完满。</p>
前来看病的病人不少，病人表现出来的对萧遥乃至平安堂的信任，也很让萧遥感慨。</p>
在老百姓中走过，为他们医治过，总会被他们记在心里的。</p>
之后几日，前来平安堂治病的病人，远不及第一日多，但是竟也和千金堂与福庆堂两家医馆的病人差不多持平。</p>
这说明，平安堂的名声不错。</p>
香草却很是失望，道：“病人没有第一日多了。”</p>
萧遥笑着弹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没有病人不是好事么？”</p>
香草捂住被弹的额头躲开，眼角余光扫到有人进来，忙低声道：“娘子，又有病人上门——”话还没有说完，便不再说下去了。</p>
萧遥见了，不解地看向进来的病人，这一看，马上明白香草的异常是为什么了。</p>
来人不是别个，竟是曾经交恶的袁先生。</p>
萧遥自己，是不拘哪个，只要来看病，都会医治的，但是这一刻，她心中还是忍不住好奇，这袁先生怎么好意思走进来的。</p>
袁先生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仿佛和萧遥之间从来没有过任何嫌隙。</p>
他走到萧遥跟前坐下，道：“萧大夫，我来看病。”</p>
萧遥点点头，让他将手伸出来，便将修长的手指放在他的手腕上开始诊脉。</p>
祁公子在旁负责抄写处方以及写脉案，见了，目光不由得落在萧遥给袁先生诊脉的那只手上。</p>
萧遥的眼角余光看见，很有些不解，这几日，祁公子总是看她治病的手，也不知是要做什么。</p>
把脉完毕，萧遥开始写药方，写完了递给祁公子。</p>
祁公子将药方抄了一份，然后快速写脉案，写好了将两份药方递给袁先生看。</p>
袁先生接过来，低头看了看，心思全不在处方以及脉案上。</p>
他今日前来，是因为等不到秦三奶奶带萧遥来跟自己低头，又等了几日还是没等到，加上的确有些不舒服，又怕当萧遥名声越来越响时再去，给人趋炎附势之感，因此便决定借着看病的机会，给萧遥一个下台阶。</p>
可是，他来了让萧遥诊脉，坐了好一会儿了，萧遥完全没有顺着他递过来的台阶走下来的意思！</p>
袁先生心中不免有几分恼怒，他都如此放低身份了，这萧大夫居然还不肯低头，难不成她当真以为自己是神医，比宫中的御医分量还重？</p>
这时又有病人进来，直奔萧遥这里，认出袁先生，不好上前催促，便站在后面等着。</p>
萧遥见了，就温和地对袁先生道：“袁先生，请坐到这边慢慢细看。”</p>
袁先生以为萧遥这是向自己低头的意思，不想坐到一边，才发现身后来了病人，萧遥是要给病人诊治，才让他坐一边的，心中更气，再也受不了这羞辱，拿着药方快步走了。</p>
萧遥也不以为意，仍旧认真给病人诊脉。</p>
袁先生出了平安堂，在对面等了等，等来自己身边的小童，便面无表情地上马车坐好。</p>
那小童也跟着上了马车，踌躇片刻才道：“袁先生，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说萧家公子可带齐束脩来我们书院报名了。”</p>
袁先生冷哼一声：“他爱来不来。”</p>
回去等了两日，也不曾等来萧遥以及萧平，不免有些心焦，便在外出用饭时偶遇秦峰，与秦峰提起萧遥，说萧遥是个救死扶伤的大夫，不知他的孩儿可曾找到书塾读书了。</p>
秦峰听了，想起季念歌曾与自己说过，萧遥与袁先生交恶，惹得袁先生恼了，不肯收萧遥的孩儿坐学生，让他从中周旋，便点点头，说回去打听打听。</p>
辞别了袁先生，秦峰在犹豫，是让马先生帮忙传话，还是让季念歌说——总之他一个男子，总不好直接找上萧遥的。</p>
思量片刻，秦峰决定还是让季念歌帮忙。</p>
因为他担心马先生跟萧遥交流画技，得知萧遥的儿子没有找到好先生却无法将之收为徒，会被萧遥埋怨。</p>
因此，秦峰这日终于回了多日不曾回过的家，将袁先生的话转述，让季姑娘走一趟。</p>
季姑娘连忙答应，然后一双妙目带着些哀怨地看向秦峰：“夫君这几日都不曾回来，可是恼了妾身，认为妾身是个歹毒的女子？”</p>
秦峰看向季姑娘温婉的面容，心情很是复杂。</p>
他也尝试过相信季念歌，可是之后又看过萧遥的其他画，均看出萧大夫是个心思澄净之人，不可能做下那么多恶事。便是曾经做过，也改过了。</p>
这么一来，他就有些不知如何面对季念歌了。</p>
季念歌看到秦峰这表情，不由得流下泪来，低声道：“时间总会证明一切的。我不管萧遥如今变成何等模样，可是曾带给我伤害的，还是我记忆中那个骄纵恶毒的女子，我无法马上改变对她的看法。”</p>
秦峰听了，顿时一怔，可还是没有说话。</p>
这些日子以来，他在信任与怀疑中转来转去，不知道该如何判断谁是谁非，很是难受。</p>
季姑娘第二日便收拾好自己，带着人前去拜访萧遥。</p>
萧遥在平安堂看病，没空接待她，但见她坚持，只得给她一炷香时间。</p>
季姑娘也不废话，柔声道：</p>
“你还记得袁先生么？前些日子，他的一个学生传出了一首文采斐然的诗，为着这，袁先生的名声更响了，想拜他为师的人更多了。你家平儿，如今不是还没找着先生么？我与你姐夫跟袁先生谈过，袁先生说了，你带齐束脩与平儿走一趟就是了。”</p>
萧遥听了就道：“谢了，不过不必。”说完站起身，“若只是这件事，我已知晓，如今正忙，便不招待你了。”</p>
季姑娘见萧遥半点面子不给自己，脾气还是像从前那样又臭又硬，心里头气恼得很。</p>
但她想起，自己最近因为不注意，接连在韩半阙与秦峰跟前暴露了真面目，便忍住气，道：“遥遥，你何必如此？那可是平儿的前程啊。作为一个好母亲，难道不该为孩儿谋最好的前程么。”</p>
萧遥淡淡地道：“这个我自会操心，不劳你费心了。”</p>
季姑娘见自己无论怎么说，她都不肯听，再也忍不住道：“萧遥，你为何总是如此？你知不知道，若今日你不为平儿谋划，平儿将来会埋怨你，认为你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p>
萧遥冷冷地看向季姑娘：“你怎么知道我不曾为平儿谋划？我家的事我已谋划好，不劳费心了。”</p>
季姑娘这话，听起来是为她好，所以她没骂她，但是不了解情况便来横加指责，内里又有别的用心，所以她不可能给她好脸色。</p>
季姑娘听了这话，冷笑着站起来，理了理云鬓，身边摸了摸插在发髻旁边的一支金簪，道：</p>
“随便找个秀才夫子，是谋划，找个好先生，也是谋划。用心不同，谋划到的夫子就不同。但愿将来平儿长大，不会埋怨你给他谋划了个不名一文的夫子，而我……”</p>
她站直了身体，带着些自豪于傲然，说道：“我虽然没有你那般精湛的医术，但是我与我夫君，却为我儿谋划了人人称颂的大儒袁先生为师。这点，你远远比不上我。”</p>
说完转身便往外走。</p>
她走得很慢，因为希望萧遥会出言挽留自己。</p>
不想走到待客室的门口了，萧遥还是没有开口挽留她。</p>
季姑娘心中恼怒，又起了几分不屑之意，回头鄙夷地看了萧遥一眼。</p>
不曾受过贵族教育，一直与乡村那些没文化的人厮混，终究是个没有长远眼光的农妇！</p>
萧遥看到季姑娘那目光，不由得啼笑皆非。</p>
不过她还要诊治病人，因此懒得理会自我感觉良好的季姑娘，跟着走了出来。</p>
这时萧平捧着一个画匣子从外头迎了上来，高兴地道：“娘，我回来了。”</p>
萧遥有些吃惊：“怎么回来了？难不成今日放假么？”</p>
萧平高兴地点点头，笑道：“因为二师兄回来了，先生有话与他说，便给我半日假期。二师兄见了我，很是吃惊，也很高兴，他要送我礼物，不想不曾准备，便将特地带来的那幅《早行山图》送给我做见面礼，为着这，师父吃醋了呢。”</p>
季姑娘看到萧平便停下脚步，寻思着能不能从萧平这里着手，通过劝服萧平继而劝服萧遥，不想听到了这话。</p>
原先，她听到什么二师兄回来先生便让萧平放假，心里头还有几分悲悯，觉得一个不出名的夫子，却因为二弟子回来便赶萧平回家去，显然是不将萧平看在眼内，及至听到《早行山图》时，惊得如同挨了个焦雷！</p>
《早行山图》她知道，那是当世著名书画大家快意先生的杰作！</p>
而这位快意先生，正是马先生的二弟子！</p>
萧平称呼这位快意先生为二师兄，这是什么意思？</p>
季姑娘被自己隐约的猜测给吓得头晕目眩，当然还有难以抑制的嫉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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