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等于可以去读书, 萧遥骤然觉得手上的票子沉甸甸的,充满了知识的力量。
萧遥看了看天色,见已经傍晚了,而自己的肚子, 饿得生疼了, 于是连忙转身往街上走去,点了一碗猪杂汤饭, 痛痛快快地吃了个精光, 这才转身回去。
她刚回到家,就见萧芸从屋里走出来, 露出一副庆幸的样子:“阿遥,你总算回来了,你到哪里去了?没事吧?”
萧遥摇了摇头。
张琴的骂声从屋里传出来:“她还有脸回来?看我不打断她的双腿!好好一份工作不肯去做,天天就知道吃吃吃。还离家出走, 这么出息,怎么还回来?干脆有多远走多远啊?”
萧芸听了这话, 马上看向萧遥:“阿遥,那你这个年纪一个月能挣五百块也挺好的,而且只是帮人抱一下孩子, 轻松得很,你要不听妈妈的话, 去帮人家带孩子吧?”
萧遥看了萧芸一眼, 摇摇头。
张琴见萧遥居然还摇头, 顿时勃然大怒:“你真不去?我告诉你,你真不去的话, 从明天起, 就不准吃饭!不饿你两顿, 你以为自己能上天是不是?”
萧遥对张琴的怒骂充耳不闻,径直回自己的屋子。
张琴见了,就要上来揪萧遥的耳朵。
萧遥早知道她这招数,身子一矮躲开了,飞快地进屋,拿了纸笔出来,在上面写上:“我要上学”四个字。
张琴见萧遥躲开了自己,气得厉害,当即双手叉腰:“我告诉你,没人会看你写什么,有种你就跟我们说啊,说不出来就别指望我们理你。”她算是明白了,只要不看二女儿写什么,二女儿作什么妖都没用。
一直没说话的萧海阳看向萧芸,黑沉着脸:“阿芸你也不许帮她看!”
萧哲冲萧遥做鬼脸:“我也不看,一起憋死她!哑巴哑巴哑巴!”
萧遥觉得原主这个弟弟非常讨人嫌,干脆懒得理会他,伸手进兜里将今天赚到的992块钱拿出来,放在桌上。
张琴、萧海阳、萧哲和萧芸几个顿时目瞪口呆,很快围了上来,惊叫道:“你哪里来的钱?”
萧遥指指自己的本子。
张琴和萧海阳四个见状,马上看向本子,终于看到上面“我要上学”四个字。
四人皱皱眉,再次看向萧遥,其中张琴说道:“谁问你要不要上学了,现在是问你钱是那里来的!”
萧哲觉得被萧遥耍了,马上叫道:“一定是偷的,我们村里,谁不知道她偷东西啊!”
萧海阳和张琴马上变了脸色,萧海阳马上去拎鞭子,张琴的手则伸向萧遥的耳朵,满脸怒容,异口同声道:“真的是你偷的?你竟然敢偷钱?看我不打死你!”
萧遥一面躲开张琴的手,一面不住地摆手,表示不是自己偷的。
萧芸也在旁道:“阿遥肯定不会偷钱的,你们不要冤枉她!”又看向萧哲,认真地道,“萧哲,你就算不喜欢你二姐,你也不能说她偷钱,这是很多分的。”
萧哲马上不屑地道:“她才不是我二姐呢,她是个哑巴,经常害我被人笑话。”
张琴冲他喝道:“你给我闭嘴!”说完看向萧遥,“钱到底是怎么来的,你给我说清楚!”
萧遥在纸上三言两语,把事情解释了。
张琴和萧海阳看完,相视一眼,萧海阳道:“镇上庞大胡的确去世了,也听说过要找什么入殓师帮忙收拾收拾再入殓的,没准是真的。”
张琴却是不解:“可是萧遥怎么会给人化妆啊,她自己都没用过化妆品呢。”
萧遥马上在纸上写,说自己看过张琴化妆,记住了。
张琴见了,倒不再怀疑,但也有新的问题:“只是化个妆,怎么会给你这么多钱?”
萧遥摇摇头,又低头在纸上写字,说自己也不知道,又将女人那番不给她钱怕鬼魂来找晦气的意思写出来。
张琴和萧海阳原本是打算将萧遥的钱没收的,看到这些,心里有些发毛,倒不再开口了。
这时萧哲终于反应过来了,一下子往后崩,用看垃圾的表情看萧遥,嘴上叫道:“你太恶心了,居然摸过死人!爸妈,把她赶出去吧,她又脏又晦气,说不定会连累我们呢。”
张琴和萧海阳脸色微变,但是很快,萧海阳就皱着眉头:“你乱说什么呢。平时别人家有白事我们去帮忙,不也靠近吗?拍干净就行了。”说完看向张琴,“你去摘些东西回来,给她拍干净。”
张琴有些萧遥真的会招惹了晦气,因此骂骂咧咧地出去了,摘了杨桃叶、桃树叶和茅草等东西,对着萧遥就拍,拍完了又去烧水,要求萧遥去洗澡。
萧海阳担心,还特地弄了个火盆叫萧遥跨一次。
萧遥跨完火盆,准备睡觉了,不知去了哪里的张琴回来,嘴里骂道:“死丫头贱丫头,有钱都不会赚,天生就是个贱命。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看到萧遥更是怒从心头起,
“现在好了,人家张季家重新找了萧四家的九妹帮忙,你就是想再去帮人家带孩子,人家也不要你了。”
萧遥听了这话,很是担心那个九妹,看了萧芸一眼,马上在本子上写字。
虽然已经认真想过,不要再找萧芸看了,但是事关一个小女孩,她还是想尽一尽人事。
然而不等她写上两个字,张琴就粗暴地拎起她,将她赶回房间去,还马上把灯关了。
萧遥没法开灯,只得带着担忧睡了过去。
第二天,萧遥早早起来,却发现萧芸急急忙忙的,早餐都没吃就往外冲,嘴上叫嚷着要做回校检查的值日生不能迟到之类云云。
张琴黑着脸看向东张西望的萧遥,冷冷地道:“你不要再看了,没你的份。我说到做到,你没工作,就别吃了!”
萧遥担心萧九妹,也顾不上吃没吃早餐,马上拿着本子出门,打算劝萧九妹不要去张季家帮忙带孩子。
萧九妹只看了一眼,马上一把推开萧遥:“你是怨我抢了你的工作吗?这可不能怪我,是你自己不要的。你这哑巴真小气,自己不做,居然还不让我做!”
萧遥见她不识好人心,有些不痛快,但见这个跟自己同龄的少女脸上带着天真单纯,便压下怒火,低头写字,打算将张季会做什么告诉小姑娘,让小姑娘不要去张季家。
然而萧九妹却懒得再看,她越发生气了,愤怒地用力推开萧遥,飞快地跑了,一边跑还一边骂萧遥是红眼病。
萧遥见她跑得飞快,连忙要去追,刚追到萧九妹家,就被萧九妹叫上她母亲出来逮住骂一通。
萧九妹的妈双手插着腰,如同一个茶壶,指着萧遥破口大骂,骂着骂着还捎带上张琴。
村子不大,萧九妹妈放声大骂,不一会儿全村都知道了,很多人过来看热闹。
张琴也听到动静了,过来听了几句,知道是怎么回事,生气到了极点,狠狠地瞪了萧遥一眼,给了萧遥一个秋后算账的眼神,就上前,跟萧九妹妈吵了起来。
她昨天就怨萧九妹妈上赶着截胡,以至于她不能赚这笔钱,如今找到了机会,跟萧九妹妈大吵特吵,竟吵了个旗鼓行当。
两个人水平差不多,又有人在旁劝着,所以吵了一阵,没分出胜负,也不想叫人看热闹,很快分开打道回府。
张琴要回去了,才想起还有萧遥要教训,马上找萧遥,却发现萧遥早不知跑去哪里了。
萧遥拿着本子和笔往镇上走,又在镇上点了个猪杂汤饭吃。
第二天,萧遥还是没饭吃,所幸她昨天买了面包,可以躲在房间里偷偷吃。
中午她吃完面包,正在翻看萧芸的小学课本,外头忽然响起萧太太愤怒的咆哮声:“那个死哑妹呢?她做什么不好,居然去偷钱,看我不打死她!”
萧遥听了,有点吃惊,连忙凑到门边偷听。
正在吃饭的张琴和萧海阳听到萧奶奶的话也十分吃惊,连忙问究竟,一问才知道,昨天有人看到萧遥中午和晚上都下馆子,晚上回来还买了面包,又想到张琴两口子平素不会给萧遥钱,萧遥却突然有钱下馆子,一定是因为偷钱了。
张琴和萧海阳听完,勃然大怒,马上就问是谁说的,他们要去把人牙齿都打掉,又跟愤怒的萧奶奶解释,萧遥为什么会有钱。
萧奶奶一听,马上叫道:“虽然晦气,但毕竟是自己赚的,绝不能让人冤枉。你们跟我来,出去论理,我看哪个敢乱说,我不撕烂他的嘴!”
萧遥听到这里,觉得澄清谣言需要自己这个苦主也出面,当下连忙开门出去。
萧奶奶听到声音看过来,看到萧遥,眉头皱起来,道:“你出来做什么?晦气,回去关着门别出来。”
张琴回头看向萧遥,见这个女儿生得着实好,很是不甘心她以后嫁不出去,眼珠子转了转,道:
“妈,萧遥是个哑巴,以后恐怕不好嫁人。她横竖又懂给死人化妆,不如我们对外就说萧遥天生就通鬼神,也因为通鬼神,不能泄露天机,所以老天爷才封住了她的嘴,不让她说话?”
萧奶奶听了这话,目光一亮:“这倒是个好办法。”越琢磨越觉得这主意好,当即道,“就这么说,不过这么一来,就得带上萧遥了。”
萧遥没料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她还来不及发表意见,就被带着,在村子里走了一圈,狠狠地宣扬了一次封建迷信。
萧遥原本以为,没多少人信,却不想,很多人都点头,表示相信!
她却不知,村里人未必信,但本着不能得罪这方面的人给自己招惹晦气,所以也绝不会表示不信,于是对比起来,信与不信之间,就偏向于信了。
萧奶奶为了表示确有其事,回去了,还买了不少纸抱蜡烛和符纸。
等有人去镇上,跟镇上那对办白事的夫妇一核实,对萧遥“神婆”的身份再无怀疑,平日里见了萧遥,再不敢像原先那样“哑妹哑妹”的叫了,什么“偷东西”之类的谣言,也不敢再说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们都担心开罪了萧遥自家倒大霉。
萧遥决心要上学,所以每天继续看萧芸的小学课本,中英数三科都认真看,一边看一边自学。
但是每天,她还是会找时间到海边玩,因为她看着大海,可以想象另一端会是什么样子的,对大海的彼岸充满了向往。
去海边玩了几次,萧遥发现,从前不忌讳跟自己玩的孩子们,这次看到她,都扭头就走,不敢靠近。
萧遥凝神细听,还能听到他们带着些慌张的讨论:“她摸过尸体,太可怕了!”
“听说她身上就住着一只鬼,谁得罪了她,她身上的鬼就会帮她教训人。”
萧遥没人玩耍,有点失落,便一个人在海边捡贝壳,挖沙滩。
好不容易有一日,终于遇上了韩初夏,萧遥顿时大为高兴,马上笑着上去冲韩初夏挥手。
韩初夏看到萧遥脸色一变,身体下意识后退,脸上努力挤出笑容:“萧遥,我不是嫌弃你啊,就是我家里不许我跟你玩,不过你放心,我还是当你是好朋友的,这是我姑姑来我家带的糖果,给你——”
萧遥看着女孩脸上的慌张和害怕,冲她微微一笑,又摆摆手,表示自己不要糖果。
韩初夏没有再劝,离着萧遥不远跟萧遥说了几句话,便找了借口离开了。
萧遥看着她走远的身影,缓缓移开目光,看向一望无际的海面和天空。
她终究还是失去了朋友。
虽然可以把时间放在读书上面,但萧遥还是感觉到了寂寞。
这天她回家,将看完的课本收起来,又去翻还没看过的,把课本翻出来,忽然看到床底的漂流瓶。
萧遥想了想,把漂流瓶拿出来,看了看上面的地址,想到自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于是便拿出纸笔,开始给漂流瓶这个人写信。
她在信的开头问好之后,一时不知道要写什么,于是就写她住的这个渔村。
“这里是南方的一个小渔村,一天有十个月是夏天,热辣辣的,另外一年四季都有数不清的鲜花在盛开,你如果来了,一定会喜欢这里的……”她也不管主题了,想到哪里写到哪里,写自己日常的生活,写到最后发现写了足足三页纸,有些不好意思,便解释道:
“真不好意思,居然写了这么多。不过我第一次和人这样交流,实在太激动,控制不住自己,请你不要介意。”
信写好了,萧遥借着到镇上的功夫,买了邮票和信封,将信件放进去。
可是她找遍了镇上,也没找到邮筒——这个社会通讯工具太复杂了,基本上再也没有人写信了,邮筒自然也被淘汰了。
萧遥没办法,于是去邮局,终于把信记出去了。
京城一个豪华别墅内。
程展刚跟家教老师学完声乐出来,就听到说自己有信件,不由得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信件?”这个年代,居然还有人寄信,而且是寄给他的?
直到手里拿到一封沉甸甸的信件,他才确信,真的有人给他写信了。
作为一名热爱音乐的少年,程展很有些浪漫情怀,对写信这种旧时代的东西,有一种特别的偏爱,所以很快拿着信件,坐到沙发上认真读起来。
程妈妈坐到他身边:“是谁给你写信的?怕不是你那些发小恶作剧?”
程展摇摇头:“不是他们。”他也颇为好奇,故一边说一边往下看,想解了心中的疑惑,看着看着他恍然大悟,“我两年前觉得好玩,所以往海里扔了个漂流瓶。这个人就是看到漂流瓶,才给我写信的。”
程妈妈吃惊:“居然这么巧?”
程展也觉得很巧,嘴上道:“虽然这个人的字写得不怎么好,文采也不如何,但内容看着直白质朴,也有几分趣味,而且写的是南方偏远渔村的世情,有些意思。”
看完了,他盯着最后那几句话,觉得有些奇怪,但是转念想到,捡到漂流瓶然后写信这种方式,的确奇特,便没有多想,将信封放到一边去了。
程妈妈见了便问道:“你不回信吗?”
程展点头:“今晚回信。”若是其他人给他发信息,他或许会懒得回,可是这个人明知他是个“穷人家”的孩子,还跟他联系,而且是用即将消失在时光中的写信方式,十分浪漫,他是一定要回的。
当晚吃完了饭,程展就回去写信,作为一个挑剔的少年,他一反常态,竟写了足足两页。
当然,为了让自己阅读体验更好,程展在心中暗示萧遥要多看书,提升一下文采。
萧遥收到信是在一个星期后,她有点吃惊,但是更多的是高兴,当天学习完,马上便趴在床上写回信。
她又和上次那样,写着写着忘了主题,絮絮叨叨,写了很多身边事,写完了忍不住写自己喜欢的那片海:
“这里每日都有烈阳,阳光洒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美不胜收。不过我觉得最美的,是一望无际的海面另一端的未知。我如果有时间,就爱坐在海边,看着海的另一端,认真想它的样子。”
她洋洋洒洒写了很多那片海域,然后又提起这座城市的鲜花:
“由于阳光充足,这里到处都是鲜花。可能因为这是南方,可能是为了和南方几乎一年四季存在的绚烂阳光匹配,这里到处是开了满树的紫荆花,黄了一树的槐花,火红火红的凤凰花。唔,它们开起来,比天空中的阳光还要绚烂。”
至于程展信中暗示的提高文采,萧遥表示,自己会努力的。
这是第一个可以和他谈心事的朋友,萧遥很希望能够保持彼此的友情。
信寄出去后第二天,镇上那对专门办白事的男女找上门来。
张琴留了萧海阳看杂货店,自己回家接待,看着两人:“你们这是有什么事?”
女人黄小芬道:“是这样的,我们之前帮庞家入殓了庞大户,来庞家吊唁的人觉得人收拾得很好,现下他们有认识的人去世了,就想请我们去入殓。我们这个化妆还不是很行,所以想找你们家萧遥去帮忙。你放心,我一定给报酬的!”
张琴盘算了一下,问道:“要去多远?车费报销吗?工资是多少?你别想坑我们,我可是打听过了,你上次收的钱不少,可才给我们萧遥一千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