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惜容从门外进来, 听到这话便道:“果是发物么?阿弥陀佛,可洗去了我的冤屈了。想也知道,我与萧遥无冤无仇, 犯得着害萧遥么?”
徐娘子正心烦萧遥今日不能梳拢上楼呢,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你个小蹄子还敢多话?萧遥在楼里吃了这么多年,从未吃过发物,怎么今日你一来,她便吃了发物,毁掉一张脸了?定与你脱不了干系!”
宋惜容听到这斥责, 马上哭诉:
“妈妈莫要冤枉女儿, 妈妈培养女儿多年, 与再造之恩无疑, 女儿怎会做叫妈妈难受之事?再者, 女儿与萧遥自五岁上被一同卖到楼里, 打小一块长大,不说情深似海,也有几分香火情,女儿又怎会舍得坏萧遥的好事?”
关大夫跟宋惜容交好,闻言便道:“萧遥从未吃过发物,谁也不知道她吃什么东西会发, 既不知道,自然也无从害她的道理。想来,这次是意外。”
他是大夫, 一直帮楼里的姑娘看病, 算是最有发言权的人了。
宋惜容马上哀哀看向徐娘子:“妈妈明鉴,此事委实与女儿无关。”
徐娘子脸上怒容未消,她看了宋惜容一眼, 随后看向被丫鬟扶到软榻上躺着的萧遥,心念急转。
萧遥这副样子,今日是注定上不了楼了,可宾客都来了,固然可以告知萧遥身体不适让大家体谅,然总得推出一个姑娘,才能安抚贵客的怒意,而这个姑娘,非宋惜容莫属了。
想到这里,徐娘子叹了口气,闻言对宋惜容道:“好女儿,妈妈何尝想怀疑你?只外头的贵客们看重阿遥,我这里少不得也要多看顾几分的。如今眼看着阿遥是不成的了,你且回去梳洗,今日妈妈送你出阁。”
宋惜容听了这话心中大喜,面上却不显,担忧地看向萧遥:“萧遥妹妹当真治不好么?今日是她的大喜日子,我占了去怕不好。”
关大夫道:“她吃了发物,想身上的疹子消失,快则三五日,慢则十天半个月也是有的,等不得了。”
徐娘子便马上催宋惜容:“你听到了罢?好女儿,快回去梳洗上楼罢,贵客们都等不及了。”说完让宋惜容的丫鬟赶紧扶她回去梳洗,自己则走到萧遥跟前,将萧遥头上的贵重首饰摘下来,交给跟着自己的小丫鬟,“拿去给容姑娘。”
做完这些,看向腊梅:“你去萧遥房中,将前儿我给她那匹牡丹花纹金宝地锦拿去给阿容。……等等,我记得给阿遥做好了两套衣裳,阿遥和阿容身量差不多,将阿遥那套未上身的也拿去给阿容。”
腊梅见徐娘子不罚自己,应了一声,连忙去拿云锦和衣裳了。
徐娘子又看向冬雪,冷冷地道:“看到阿容,若再出什么岔子,我饶不了你!”说完快步出去了。
今儿是萧遥梳拢的日子,邻近但凡有些名气的贵客都来了,苦等萧遥到这会儿,怕是气得一佛升天了,她得尽快去安抚好那些贵客才是。
所有人都离开后,萧遥才“幽幽转醒”,醒来之后,继续做戏,一副接受不了自己一脸红疹子的崩溃模样,很是闹了一场才去梳洗休息。
躺在床上,萧遥想知道宋惜容如今的境况,便特地竖起耳朵听腊梅和冬雪说话。
腊梅恨铁不成钢地道:“遥姑娘是个没福气的,这么好的机会都没抓住,倒叫宋惜容捡了个大便宜!”
“谁说不是呢?孙世子原本一心想着遥姑娘的,可惜宋惜容那蹄子忒会哄人,愣是哄得孙世子转忧为喜,砸钱买下她。听侍候的春莺说,宋惜容哄得孙世子很是高兴,屋里头笑声阵阵,后来便叫水了。”
“我还听说,孙世子允诺赎宋惜容出去呢?这造化可不得了了。”
萧遥听到这里,知道宋惜容得偿所愿,便闭上眼睛休息。
趁着出疹子这几天,她得养好精神,想办法离开这泥淖一般的青楼。
次日一早,萧遥睁开眼睛,却一直躺在床上没动。
她昨晚做了个梦,知道了原主的一些事。
原主不是被家里人卖到楼里的,她是四岁多五岁那年在上元节赏灯,叫拐子拐走的,论起原主的出身,那可算是显赫,她是京中建安侯府二老爷的嫡长女,很受父母宠爱。
按照原来的轨迹,原主没有吃下宋惜容苦心准备的茶,当天就侍候了出价高的孙世子,成为了孙世子的人——她对宋公子是有些意思,但也很清楚,宋公子囊中羞涩,不可能带她脱离苦海的,为了离开青|楼,她才委身孙世子。
只是原主并不会哄人,所以没能让孙世子带回侯府,仍旧留在楼里。
孙世子捧了原主半个月功夫,便腻了,去了旁边的碧水楼被碧水楼的当红头牌如烟姑娘绊住了脚,再不管原主了。
还是后来,宋惜容上楼,孙世子才又回到春风楼。
原主被徐娘子逼着接客,苦不堪言,得知孙世子回来,便不顾当日是宋惜容上楼的日子,前去纠缠孙世子,可惜没能得到半点垂怜,只得了孙世子的厌恶。
正当原主悲痛欲绝,想自尽而不得,被救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之际,一位贵公子出现在青|楼,柔情似水地帮她赎身,将她带离青|楼,安置在城郊一个清幽的去处。
原主重新燃起了希望,想抓住贵公子夏之恒,从此都远离青|楼。
然而贵公子夏之恒虽然待她温柔,却始终十分守礼,也并未表现出半点暧昧之色,听丫鬟所言,夏之恒在京中有心仪的名门闺秀,之所以救她,不过是天生善良罢了,她不该痴心妄想,癞|□□|吃天鹅肉。
原主再次神伤绝望之际,建安侯府来人了,一番感人的相认之后,建安侯府的萧三公子,也就是原主的亲哥哥,将原主带回京城侯府,给原主锦衣玉食的生活以及名门淑女的教养。
原主喜欢这种生活,怕被嫌弃,故并未告知自己从前是青|楼中人。
原主的母亲,因为心疼原主,因此待原主千般好万般好,并在教养了原主半年后,见原主一举一动都是大家闺秀的做派,便张罗着为原主相看京中的优秀郎君。
原主对家里给挑中什么人,完全没有意见,对原主而言,只要生活安稳,不送往迎来,便是得天之幸,旁的,都是细枝末节了。
只是,她十分担心,自己已非女儿身,他日洞房花烛,怕是要被夫婿嫌弃的,故一直忐忑不安,跟萧二太太说话时,也透露出想往低门里找的意思。
她想得很清楚,找个低门的,能让家里帮衬的,理应不会被嫌弃。若当真被嫌弃或被说骗婚,她也可以让家里多看顾夫婿,当是补偿,再多挑些美貌小妾进来侍候夫婿,料想夫婿能给她体面,养着她。
萧二太太心疼原主,便按照原主的意思往低门里挑,好容易把人挑好了,双方交换了信物,京中忽然有人爆出,原主曾是春风楼的头牌,已然接过客了!
这是个地动山摇一般的丑闻,整个建安侯府的名声因为丑闻而声誉扫地。
原本要嫁给四皇子的大房嫡长女,因为原主这个堂妹的丑事而失去了姻缘,大房嫡次女也被宣平侯府退婚,家里已经说好亲的男丁,也纷纷被女方退亲。
原主成为了家族的罪人,受尽了白眼,还被亲祖母送了一条白绫,示意她了结残生。
最后,是原主母亲保下原主的,只是虽然保下了原主,原主的日子,却十分不好过。
家族因为原主蒙羞,在京中的地位一落千丈,这对原本人才辈出的萧家来说,是难以接受的,因此萧家的男人决定放手一搏。
具体是怎么操作的,原主并不知道,她只知道,不过几个月,建安侯府就被抄家了。
抄家那日,家里人哀哀哭泣,惊惶不已,可是看到她,却忽然都变得恶狠狠的,扑上来撕扯她,说若不是因为她,建安侯府不会铤而走险,是她害了偌大个建安侯府的,她是扫把星!
原主呆呆的,任凭姐妹们撕扯,当得知合家女眷都要被卖入教坊司,从此如同青|楼姑娘一般陪客,她绝望了,一头撞向园中的山石,就此去了。
原主这一生,除了没有记忆的童年时代,其他时候,一直都在努力挣扎,企图逃脱泥淖,可惜最终还是逃不掉,所以她只能绝望自尽,免得再身陷泥淖中。
原主的愿望是不上楼,不成为孙世子的女人,始终保持清白之身,熬过两个月,等待建安侯府来人,将她带回侯府,然后过安稳的日子。
萧遥叹了口气,熬过两个月,谈何容易?
不过不管是为了原主的愿望还是因为她自己就不愿意委身来楼里消遣的嫖|客,她都会尽量做到原主希望的那样。
想到这里,萧遥翻身起床去梳洗,然后吃粥。
在脸上、脖子和手上的疹子消失之前,她都是安全的,等疹子消失,她的危险才会来临。
只是人需要居安思危,她得在疹子消失之前想好脱困的办法,免得事到临头,一时焦急而想不到办法。
当天,萧遥一直没出门,而是留在房中养病,并借着跟冬雪闲聊的功夫,打听徐娘子的性格。
其实无甚好打听的,徐娘子生平最爱的,便是银子了。
若能给她赚钱,让她叫你爹娘她都是愿意的,若不能赚银子,她转手就能将你发卖出去,或是叫打手将你弄死。
萧遥让冬雪出去,自己在屋中清点了一下手上的银两,发现还不足十两,便知道,靠银子讨好徐娘子,让徐娘子暂缓她接客的日期,应该是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