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残魂见识多广,娓娓道来:“他结丹,则意味着这一个甲子,修真界开始兴,与此同时,妖域自然也开始兴。
此前见不到强大的妖族,也见不到真正强大的修士,但此后……”
老头残魂轻笑一声,但未尽之意已经昭然若显。
此后修真界虚弱却太平的日子恐怕将一去不复返,所有宗门的弟子都将见到何谓真正的血与火,他们将在不断地失去同门的过程中逐渐从梦中醒来,从安乐之地走出,从天真蜕变,变得冷血冷漠,变得手起刀落,便是一颗颗掉落的头颅。
看到程洛岑似是被这件事冲击得不轻,老头笑意更深,趁热打铁道:“看来这次昆吾山宗要派人增援了,不如你混入队中,中途悄悄离开,我带你去附近秘境历练一番,也好应对未来那些风雨兼程。”
老头就是随意一说,这样的提议他做了不知凡几,全都被程洛岑冷冷拒绝,却不料这次,少年看着御剑从山下直冲而上的少女,似有所觉般应道:“好。”
虞兮枝踏剑破空,刚刚接了谢君知一剑,此刻不免还有些气喘,但她却顾不得平息:“我要去一趟太清峰正殿,你们有人愿意随我同去吗?”
易醉被一声钟鸣从入定中惊醒,此刻还有人浑浑噩噩,听到虞兮枝这句,这才反应过来:“是出了什么事吗?”
当然是出事了。
她终于想起来,虞寺便是因为结丹初成,还未稳定道心,便带着昆吾山宗十八名弟子连夜入越北城追杀蛇妖,最终一行十九人,竟然只活下来了九人。
虞寺虽是昆吾大师兄,却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虽然竟然以战养意,硬生生一战从金丹初期,破入后期,一剑屠尽空啼沙漠,却也因为太多次目睹同门的死亡而险入心魔,落了个道心不稳金丹微裂的下场,此后虽然也一路去了元婴化神,却总不是大圆满。
但虞兮枝当然不能这样与易醉说,她只道:“命魂钟响,自然是出事了,想来或许有同门罹难,请求宗门支援,刚才我隐约听到了沈烨二字,所以我想去看看。”
她没有说全,但大家都已经懂了,这里的“想去看看”,自然不是想去太清峰看看,而是去现场看看。
沈烨师兄是什么修为,连他都出事,也只有琉光峰江重黎与雪蚕峰池南这两位修为比他更高一些,然而池南是丹修,不善战斗,江重黎虽然于符之一道已有小成,却也还有更好的人选,虞寺。
千崖峰的人都没问过虞兮枝是什么修为,但没有人会觉得她真的是炼气初期。
而此时,她要去,他们便也想去。
易醉提剑匣,黄梨将锄头上的土擦干净,程洛岑沉默起身,大家一起看向了在木屋屋檐下看书的小师叔。
谢君知挑眉:“看我干什么?”
易醉这才想起来小师叔要在这里守山,若是他走了,这剑冢剑意乱窜,恐怕不出半天,整个昆吾山宗就要死伤大片,有点讪讪地挠了挠后脑勺:“我们能去吗?”
“想去就去。”
谢君知的语气就和当初说“想来便来”时一样随意,甚至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虞兮枝转身想走,却又觉得谢君知这样从极热闹到极安静,虽然他自己不介意,但到底这样的风雪夜,难免寂寥。
于是虞兮枝从剑上跳下来,冲几人招招手,掏出来几只手掌大小的纸符小人,让每个人都灌了灵力进去,又点了眼睛,便成了满地乱跑的小枝枝,小易醉,小黄梨与小程洛岑。
“我们会尽快回来的。”
虞兮枝看着小枝枝一路跑去撩橘咪咪的胡子,惹得熟睡的橘猫懒洋洋睁眼,一爪盖下,却被灵活闪避,不由得有了几分笑意。
谢君知不料她竟然还有如此奇思妙想,神色复杂沉默片刻,也拿了一张纸符,灌了自己的灵气进去。
于是雪白纸符变得立体生动,竟是活生生变成了一个黑发白衣的小谢君知出来,相比之下,虞兮枝的几只就像是在奔跑的纸人,而谢君知这一只,则宛如复制缩小了一只小师叔。
小谢君知不要人碰,只轻轻一跳,便跃至虞兮枝肩头端正坐好,还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本等比缩小的书卷,像模像样看了起来。
“这里面分了我一缕神识,与他说话等于和我说话。”
谢君知说得直白又直接:“早去早回,别死了。”
于是烟霄倒卷而起,易醉也踩剑跟上,黄梨虽是炼气,却也无师自通地会了御锄头,他也不问程洛岑,胳膊一拉,就将寡言少年拽上了锄头,四人浩浩荡荡往太清峰正殿去了。
四只纸人与四人性格相似,小枝枝试图挂在橘咪咪胡子上荡秋千,小易醉在旁边鼓掌加油,小黄梨傻笑,小程洛岑变成纸人也颇像是石头。
谢君知垂眸看了一会,突然嗤笑了一声。
他站起身,白衣几乎与远处千山暮雪融为一体,下一刻,小程洛岑小黄梨和小易醉已经被他反手扔进了还在噼啪作响的火炉中,他的手要伸向虞兮枝时,橘猫却突然警觉般,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慢慢弓起身。
“怎么?
橘二,你是真的喜欢她做的猫饭?
还是你真把自己当成一只猫了?”
谢君知歪头看着橘猫,长发倾泻下来,是极致的黑与极致的白,他抬起手,毫不在意橘猫后退两步又冲他炸毛猛呲了一声,将小枝枝的纸符人拿了过来。
橘猫几乎以为小枝枝要落得与其他几只纸符人同样的下场了,却见白衣少年的指尖有灵气注入纸符中,顷刻间,扁平化的小纸符人便变得生动起来,活脱脱一个缩小版的虞兮枝。
然后,他也不还给被他唤作橘二的猫咪,将小枝枝扔在了自己肩头,又抬手咳嗽了两声,坐回了刚才的位置,继续看书去了。
小枝枝坐在他的肩头,眨巴眨巴眼睛,又抬头看到他垂下来的发丝,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抓住了对方黑色如绸的长发,一路滑滑梯到了他的衣襟前,又抓住他的衣襟攀爬,最后在他胸口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抱着他的头发,竟是就这么睡了。
炉火噼啪,冬夜未至,翻飞的风雪不一会儿雪满峰头。
素裹银妆中,虞兮枝破开风雪,御剑直入太清峰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