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起时,剑阵便已经倏而被激活。
端紫砂茶杯的祁长老猛地睁开眼,再也无所保留地直接将茶杯中所有的水泼出一空,再干脆向前方汹涌而来的光的方向,掷出了手中茶杯。
茶杯应声而碎,然而到底是滋养了这许多年阵枢的茶杯,每一寸碎屑中,也自含阵意。
那爆裂版的光芒竟是硬生生被阻挡了一瞬间。
这一瞬间便已经足够祁长老长袖一摆,将此间所有昆吾弟子全部卷起,再倏而退至千里之外。
般若山山主周身萦绕着浓而不散的黑影氤氲。
那黑色自然不是为了营造某种神秘特殊的氛围而凝聚出的。
无论是想要全天下的妖都变成人,亦或是想要全天下的人都变成妖,这两种想法都有违天道。
天道要两个种族同时存在,那便是一种必然。
若是要挑战这种必然,天道也不容。
所以那黑雾黑影,本就是某种为了隔绝天道的探知、抹杀自己在天道眼中存在的秘法屏障。
日光无法照亮,剑光难以穿透,那黑影甚至好似妖狱第十八层的极黑。
那么既然无量山下的这光,连妖狱的一十八层都可以彻底照亮,连无量山都会被这样的光灼烧殆尽,再厉害的秘法屏障自然也要被一刹那照亮!
风起又云涌,那光芒彻底压过释光,再盖过天光,好似要刺破这世间一切黑暗,照亮一切阴影,撕破此处所有禁锢,再铺出一条通往轮回的长路。
极远的地方,有天机术士怔然望着此处,终于明白了那个“光”字的意义。
爆裂的光耀只是一瞬,将这一切的束缚都彻底挣脱打破后,便逐渐温和下来。
那种温和像是暖阳照耀,还是有些刺眼,却绝不会让人烦躁或厌恶,只想抬手遮住一点光亮,给自己的双眼投下一片阴影。
便如此时此刻,谢君知一手将虞兮枝半揽在怀中,再一手为她虚虚遮住了眼睛。
妖狱十八层之外已经过去一千八百多日,虞兮枝在妖狱中的入定,其实才过去了不过十八天。
纵使是闭着眼,那样的光也足够让双眼感知到。
她有些怔忡地想要睁开眼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面有些惊疑不定,心道自己入定前还是一片纯黑,怎么突然亮了起来,是自己的幻觉,还是说发生了什么变故。
但她却率先感受到了谢君知手掌和胸膛的温度。
“谢君知?”
她轻声唤道。
她方才入定所躺着的床榻早已成了齑粉,谢君知指间有无数精纯的灵气流转在两人周身,那光便只是光,甚至连虞兮枝的发丝都没有伤害到分毫。
“我在。”
谢君知带过她的肩膀,从半揽她的姿势将她彻底带入自己怀中,再松开捂住她眼睛的手,覆盖在她后脑勺上,让她彻底埋首在自己胸膛:“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于是虞兮枝心中所有的惊疑与茫然都被抚平,她有些贪婪地闻着谢君知衣襟上的木质香气,再偷偷一点点探出手,悄悄反手也环住了他。
“这是怎么了?
发生什么了吗?”
她闷声问道。
“发生了很多事,又或者说,其实也没发生什么事,只是有人终于完成了他的夙愿……也不止是有人,是有好几个人。”
谢君知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少女的长发如绸缎般披散而下,带着些微的香气,让他忍不住又微微侧过脸,在上面稍微蹭了蹭:“比如我。”
虞兮枝有些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我等这一天,这一刻,已经很久了,他也一样。”
谢君知轻声道:“他已经不在我的体内了,现在的我,终于是完整的了。”
他说得有些含糊,但虞兮枝却听得很清晰。
她猛地睁大眼睛,眼角倏而有泪珠涌动,她明白了谢君知的意思,却无从猜想他是如何做到的,但她已经颤声道:“真的吗?
那……那这个过程,会疼吗?
有很辛苦吗?
你还好吗?”
妖皇谢卧青被封印入他的体内已经如此多年,如影随形伴他成长,几乎已经快要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若是倏而将这封印分离出来,想来这其中的痛苦,恐怕甚至难以与外人言。
谢君知眼眸微深,他想过虞兮枝会问这样那样的问题,比如追问这光来自何处,问为何他们能出去,他用了什么办法。
却唯独没有想到,她开口第一句,是问他会不会疼。
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从来没有。
疼吗?
背负满山剑意这么多年,他好似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疼了。
比起第一次被千万道剑意淬体时的感受来说,解开再这样剔除自己身上谢卧青的这道封印时的感受,好似也没有什么,也可能更疼一点,只是这些痛楚层叠重合在一起,便成了某种麻木。
又或者说,想到忍受这样的痛楚后,便能距离自己的计算更近一步,那么痛楚也会变成某种让人心情愉悦的存在。
但他当然不会这样告诉她。
他睫毛翕动,声音里带了笑意道:“疼。”
顿了顿,他感受着怀中少女倏然紧张的情绪,再施施然道:“但你这样抱着我,便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