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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往事未思心未痛(1 / 2)

 往事未思心未痛

自高辛王姬嫁给轩辕黑帝,高辛和轩辕两国合并,共尊黑帝为君,整个大荒几乎都在黑帝的统治下。除了那些散落在大海内的岛国以外,还有一个地方不在黑帝的统治下——神农义军共工占据的群山和清水镇。

高辛和轩辕合并之初,时不时有矛盾爆发,甚至有过局部的战争,但经过黑帝二十多年的治理,大荒内文化交融、物产流通,百姓安居乐业,一切都安定兴盛。即使还有零星的反对声音,也丝毫不能影响天下统一的大势。

孟春之月,黑帝派小祝融去招安共工,被共工拒绝。三个月内,黑帝又派小祝融去见了三次共工,条件一次比一次优厚,甚至承诺封共工为诸侯王,拥有兵权,清水镇一带归他管辖,但都被共工拒绝。

孟夏之月,黑帝发布了讨伐共工的檄文,正式派兵围剿共工。

因为顾虑到共工是神农王族,颛顼既不想派应龙、离怨这些轩辕的老将军出战,将正在淡化的轩辕老氏族和中原氏族的矛盾又加深,也不想派丰隆、献这些中原的新将领出战,让丰隆他们承受不必要的压力。所以,颛顼决定派蓐收出任大将军,禺疆为左副将军,句芒为右副将军,虽然共工和相柳是硬骨头,但有了这三人,最重要的是有整个帝国源源不竭的物资和兵力,颛顼相信共工必败。

就在颛顼宣布谕旨前,丰隆来跪求出征,甚至愿意屈居蓐收麾下,只求能出征。

颛顼对丰隆一直与众不同,亲手扶起丰隆,说道:“丰隆,不是我认为蓐收比你强,才选他而弃你。实际上,用你更让我立于不败之地。你应该明白,你的身份很特殊,虽然你是赤水氏,可你依旧是神农王族的血脉。如果派你出征去攻打共工,就代表神农王族都不认可共工的所作所为!这场战争,我们肯定会胜利。但,成就的是我的天下,背负骂名的却会是你!我是想保护你,才不让你出征!”

丰隆知道颛顼的这番话句句发自肺腑。颛顼让他敬服,不仅仅因为颛顼的帝王胸襟和能力,更因为颛顼在帝王之外,还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他会生气发怒、记仇报复,也会心存感激、报恩还情。帝王之路,一步步走来,站得越来越高,很容易迷失,可颛顼一直记得对他好的人,在实现自己的目的时,不忘记给予那些人尊重和保护,甚至友谊。

丰隆说:“我明白陛下的苦心,但当年我们在轩辕城中密谈时,我们的约定就不仅仅是神农山或者轩辕山,而是整个天下!那时我就知道会有这一日!一百多年了,我们的雄怀壮志一点点实现,现在,只差最后一步。陛下,哪个男人没有过年少雄怀,凌云壮志呢?但这世间有几人真能实现?不是每个有才华的男人都有机会率领千军万马,更不是每个有壮志的将军都有机会指挥缔造一个帝国的战役。骂名又如何?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知道我这样做是对的!我不想在最后一战退出!求陛下准许我出征!”

当年,轩辕城中,丰隆星夜来访的一幕回到了颛顼眼前。很多人认为,黄帝禅位是黑帝的帝王路上最重要的事件;还有不少人认为,白帝退位、高辛和轩辕两国合并,是黑帝的帝王路上最重要的事件。但颛顼知道,那些都不重要!那些只是他艰难跋涉后的结果!在颛顼心中,影响他帝王路的最重大事件,发生在轩辕城的一个普通房间里,没有刀光剑影,没有歌舞酒宴,没有史官会记载,甚至没有几个人知道,只是他和丰隆的一番畅谈,一次交心,一个连盟誓都没有的约定。那时,他是看不到任何继位希望的王子,丰隆是族内所有长老都反对的离经叛道者,丰隆匆匆来、匆匆去,连酒都没有喝,两人只是饮了一杯清水,但两杯清水对碰的一瞬,两个男子都毅然做了自己的选择。从那一日到现在,他从没有迟疑,丰隆也从没有迟疑!

颛顼下令说:“重新拟旨,赤水丰隆为大将军,羲和禺疆为左副将军,赤水献为右副将军。”

丰隆笑着磕头:“谢陛下!”

颛顼说:“这次战争不同于当年和高辛的战争,相柳不好应付,一切小心!”

丰隆豪迈地笑起来:“好打了我还不稀罕去打呢!”

自颛顼派小祝融去招安共工,每一个动向,每一个决定,颛顼都会告诉黄帝。黄帝从不发表任何意见,好像一点不关心,但是,以前颛顼禀告政事时,黄帝会说“你自己看着办,不必告诉我”。这一次,黄帝从没说过这样的话,大概对他而言,这是他未完成的事,他没有办法不关心。

小夭常伴黄帝左右,颛顼议事时,又从不回避她,所以她也清清楚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当颛顼告诉黄帝,他任命丰隆为大将军,正式出兵围剿共工,正在煮茶的小夭突然失手,将沸水倒在了手腕上。

颛顼惊得立即冲了过来,赶忙用冷水冲洗小夭的手腕,又把苗莆拿来的药给小夭敷上。颛顼不满地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心里想什么呢?”

小夭强笑道:“什么都没想。”她想继续煮茶,颛顼把她赶到黄帝身边坐着去,自己动手煮好茶,为黄帝和小夭都分了一碗。

小夭问:“任命宣布了,丰隆是不是就要出发了?”

“是啊,就这几天。”

小夭安静地坐着,耳边传来黄帝和颛顼的声音,心却飞了出去——小小的回春堂,从后门出去,是一片药田,药田下是西河,顺着西河能进入清水,奔涌的清水会汇入东海。在西河边,她救了璟;为了捉腓腓,遇见了白雕毛球,被相柳抽了四十鞭子;她想毒倒相柳的毒药毒倒的是璟;为了帮颛顼解蛊,和相柳做了交易,不想却是心意相通、命脉相连的情人蛊……“小夭!”不知何时,黄帝已经离开了,颛顼盯着小夭,“你在想什么?”

“我想起了清水镇。”

颛顼道:“我也在那里生活过,你放心,我已经命官员去妥善安置清水镇的居民。”

小夭点点头。

颛顼说:“你是想起了相柳吗?”

小夭没有吭声。

颛顼说:“我知道你和他有点交情,我也很欣赏他,我甚至非常敬佩共工和他的刚毅忠贞,但神农国早已经过去……我必须讨伐他们!”

“我明白。”小夭很清楚,颛顼已经尽力。某种意义上,这场战争对轩辕而言,是必须,对神农义军而言,是一种解脱。这事颛顼没有做错,作为帝王,这是他必须做的,可共工和相柳似乎也没有错。

颛顼叹道:“不管我多欣赏相柳,大家立场不同,我实不希望你和他有任何牵扯。”

小夭道:“你放心吧!我知道。”正因为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她一直都清醒地警告着自己,她和相柳,永不可能是朋友。

丰隆出征前,来小月顶见小夭。

上一次两人见面,还是四年前,他、馨悦、昶三人来小月顶看小夭。自那之后,小夭从没有见过丰隆,也从没有去探听过他的消息,可以说,对小夭而言,这个人近乎消失了四年。

黄帝在地里忙活了一早上,这会儿在屋内休憩,小夭不想打扰黄帝,带着丰隆去山林里走走。丰隆一直沉默,小夭想着他明日就要领兵去围剿共工,也提不起兴致说话,两人竟一路无话地走到了山顶。

小夭看到云霄中的紫金宫,才想起,她和馨悦也曾站在这里,但那一次,璟居然扔下黄帝,跟了过来,这一次,无论发生什么,璟都不会出现了。小夭眼眶发酸,装作整理被山风吹乱的额发,悄悄将眼角的泪印掉。

丰隆指着左耳问:“是他救了你吗?”左耳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这会更是毫不避讳地坐到树上,虎视眈眈地盯着丰隆。

小夭道:“是他救了我。”

“幸亏有他,我才没有铸成大错。”

小夭沉默地看着丰隆。

丰隆说:“那一次我想帮妹妹杀了你,被他杀了的十个黑衣人就是我派出去杀你的心腹。”

左耳插嘴道:“不是我杀的,是我和小夭一起杀的。”

丰隆说:“难怪!我也在想,以他们十人之力,无论如何都不该无功而返,可居然被你一人杀了。”

左耳不再说话,丰隆对小夭说:“你知道我想杀你,对吗?”

既然丰隆挑明了,小夭也不想否认:“我听到了你和馨悦的对话。你们当时都情绪太激动,不够小心。”

丰隆问:“你为什么不告诉陛下?”

“当年,我在整个大荒的来宾面前,羞辱了你和赤水氏。你不计较,是你大度,但终归是我欠了你。如今,我们就算真正两清了吧!”

“你憎恶、瞧不起我吗?”

小夭摇摇头:“你从小到大,无忧无虑,唯一的磨难不过是雄心壮志没人理解,被长老看作是离经叛道的混账。馨悦却是在噩梦中长大,当别的女孩子希望得到一条美丽的裙子时,她的愿望是明日依旧能活着。有的事,不愿做,一旦做了,就会成为心的桎梏,折磨自己一辈子,可也不得不做!当时当地,你只能选择帮馨悦,如果你为了自己和赤水氏,弃她于不顾,我反倒会瞧不起你。”

丰隆盯了小夭一瞬,大笑起来:“我赤水丰隆这辈子只向一个女人求过婚,没想到还被她悔婚了,但我一点不后悔向她求过婚,也一点不后悔以赤水氏最隆重的礼节迎娶她,她值得!只可惜,只差一点点,她没有成为我的妻子。”

小夭笑着摇摇头,指指自己的心:“不是差一点点,而是差了一颗心。等你什么时候把一个女子看得比你打胜仗还重要时,你就会明白我的话了。”

丰隆说:“我这次向陛下请求出征,不是为了官职,也不是为了封地,更不是为了千秋功名,而是为了馨悦。陛下没有夺去馨悦的王后封号,也没有幽禁她,他只是彻底无视馨悦。但慢刀子割肉更痛,没了陛下的尊重,紫金顶上的那帮女人个个都会趁机啄馨悦几口,不过三年,馨悦已经像是老了几百年。我想打个大大的胜仗,以陛下的性子,必定会重重赏赐我,我什么都不要,只求他原谅馨悦一次。”丰隆向小夭作揖行礼,“到时,求你为馨悦说几句话。我保证会派人看牢她,绝不会让她再做同样的事。其实,经过这三年的煎熬,她也绝没胆子做了!”

小夭叹了口气:“你们觉得陛下对我百依百顺,那只是因为我太了解他,从不提他不会答应的要求,像以前他出兵攻打高辛,还有现在他要……”小夭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很清楚,纵然我求他不要出兵,他也绝不会答应。”所以,当年颛顼发兵攻打高辛时,她冲着颛顼发脾气、吵他、骂他,却始终没有开口求他不要那么做,而现在围剿共工,她连发脾气的立场都没有,只能沉默悲伤地看着。

丰隆扑通一声,跪在了小夭面前。

小夭吓得赶忙去扶他,四世家的族长连帝王都可以不跪,小夭急道:“丰隆,你快起来,快起来!”

丰隆灵力高强,执意跪着,身重如山岳,小夭一点都扶不起他。小夭无奈下,也跪下,表明实在不敢接受丰隆的大礼。

丰隆神情十分悲伤,小夭从未在自信骄傲的丰隆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丰隆说:“我和馨悦是双生子,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如果当年是她先出生,她被带到了赤水,我留在了轩辕城,她现在会是什么样?也许她不会有那么重的执念,也许她压根儿不会选择嫁给陛下,也许她现在过得很快乐幸福!小夭,求你!求求你!”丰隆对小夭用力磕头。

小夭忙说:“我答应,我答应!你别磕了!求求你别磕了!”

丰隆抬起了头:“谢谢!”

小夭说:“陛下有时候会非常执拗,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听,但到时,我一定尽力帮馨悦求情。”

丰隆说:“希望我的功劳和你的求情能让馨悦逃过这一劫。”

小夭说:“我们可以不跪着了吗?让人看到,我会死得很惨!”

丰隆深吸了口气,好似将一切复杂的情绪都压进了心底,他又变成了出身尊贵、年少得志、飞扬自信的赤水丰隆。丰隆站起身,笑着打趣:“我怎么感觉我们像是在做那次婚礼上没做完的事呢?”

小夭直接一大掌拍在了丰隆的肩膀上,很是哥俩好地说:“你就别做梦了,好好打你的仗去吧!”

当年,小夭住在小祝融府时,言谈举止很是男儿气,有时候丰隆都觉得,小夭是男扮女装。后来,也不知道是小夭越来越女人,还是他们疏远了,丰隆再没有这种感觉,此时既觉得亲切,又觉得惆怅,笑道:“走之前,要不要祝福我几句?”

祝福丰隆,那对相柳算什么呢?小夭沉默了一瞬,摇摇头:“这是你们男人的事,和我没有关系。既然我无力阻止你们,那我也什么都不要说。”

丰隆大笑,冲小夭抱抱拳:“好嘞!我走了!待胜利归来时,我们去拼酒!”

小夭微微而笑,也对丰隆抱抱拳。丰隆大步流星,向着山下行去。没有多久,小夭看到有云辇升起,飞向大军驻扎的方向。

明日,丰隆就会率领千军出发。小夭一遍遍告诉自己,和自己无关!但是,还是那么难受!

在丰隆出发前,颛顼告诉丰隆:这次战争虽然势在必得,但不用着急立分胜负。先打一场小仗立威,然后采用“紧围之、徐剿之”的策略,千万不要被共工诱入深山。共工的军队藏匿于深山,一旦入山,就可以化整为零,想要剿杀并不容易。否则,不会黄帝派兵几次都失败。

军队驻扎肯定需要物资从外运入,共工当年选择清水镇,是因为清水镇与高辛接壤,还可以东出大海,即使黄帝封锁了轩辕国内所有的通道,共工依旧可以取道高辛,或者由海路进行物资补给。当年高辛出于维护自身的利益,乐见于轩辕国内有争端,会暗中给予共工很多便利。利益驱使下,也会有世家大族暗中和共工来往。但是,现在已经和以前不同,整个大荒都在颛顼的统治下,帝国的军队不仅有善于陆战的轩辕和中原军队,还有善于水战的高辛军队和赤水氏子弟。

颛顼告诉丰隆“紧围之”,就是从陆上、海上都严密把守,阻绝任何物资到达共工手中,不管共工的军队多么强横坚韧,但缺衣少食、没有药物,围困他们十年、二十年,迟早会拖垮他们。等军队士气溃散,意志瓦解后,在“紧围之”的策略上,再“徐徐剿杀”。

丰隆出征后,贯彻了颛顼的策略,以一场小战役,将共工军队在清水镇的势力清除,把他们逼入深山,然后就开始了围困。

围困一年后,共工的军队依旧龟缩不出,反而,时不时偷袭一把丰隆的军队。他们从不和丰隆的军队正面接触,就是搞破坏,今日烧点火,明日放点毒,匆匆来,匆匆去,弄得丰隆的军队一到晚上就紧张,睡觉都睡不踏实。

在攻打高辛时,丰隆一点不着急,他很清楚他要的是什么,纵然大败给蓐收,但丰隆很清楚,只要稳扎稳打,最后的胜利肯定是他的!可这一次,丰隆的目的和以前不同,他要的不是名利权势,也不是自己的壮志雄心,而是想救妹妹。战争打个十年二十年,没有一点关系,颛顼等得起,但是,馨悦等不起!

虽然出征前,丰隆特意去探望过馨悦,叮嘱她千万要忍耐,不管发生什么,都先忍一忍,一切等他打完仗回来,但馨悦神情冷漠,后来竟然不耐烦地走了,压根儿听不进去丰隆的话。丰隆担心馨悦熬不住,人会崩溃,更担心馨悦会孤注一掷,再做出什么可怕的事,让她和颛顼之间无可挽回。

因为对馨悦的挂虑,当探子奏报发现了共工军队时,丰隆决定派兵追击共工军队,不想中了相柳的计,大败。

消息传回神农山,颛顼又是生气又是不解,丰隆虽然飞扬跳脱,可大事上从不含糊。当年,他和高辛打了十年,也从没有贪功冒进,即使大败于蓐收,被逼得撤退时,丰隆也是该舍弃就舍弃,毫不贪功,更不冒进。

因为想不通为什么丰隆会犯糊涂,颛顼越发气恼。气恼下,颛顼动了念头想要换掉丰隆。

黄帝淡淡地问:“你确定你要阵前换将?”

颛顼不确定!阵前换将,不是明智之举,尤其丰隆的身份特殊。如果此时换将,相信丰隆是真败了的人会说:黑帝不信任中原将领,一次败仗就换了大将;而不相信丰隆是真败了的人会说:我就知道那些中原将领藏有异心,肯定会勾结叛逆,陛下以前被蒙蔽了,如今终于看出来了。

颛顼怒火平息,冷静下来。他对黄帝说:“我相信丰隆,不打算换掉他,但我想亲自去一趟清水,弄清楚他为什么会贪功冒进。”

黄帝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小夭却突然说:“我想和你一块儿去。”

颛顼心里很愿意,理智却不想小夭置身险地:“这不同于和高辛的战争,会有危险。”

“我一直待在你身边,你没有自信自保吗?如果没有的话,我想,我和外祖父都不会同意你去。”

颛顼笑道:“伶牙俐齿,就会狡辩!那我们一起去!”

三日后,安排妥当一切,颛顼带着小夭秘密赶往清水镇。

昔日繁华的清水镇已经人去屋空,经过回春堂时,颛顼对小夭说:“所有清水镇的居民都迁到了附近的城镇,分了田地和屋子,待战争结束后,如果他们愿意回来,可以回来。”

小夭默默点了点头。

整个清水镇都变作了大军营地的一部分,屋子被征用,丰隆住在属于涂山氏的一个宅子,恰是璟曾经住过的宅子。丰隆赶出来迎接颛顼,精神很萎靡。

颛顼未提战况,笑道:“你倒会挑地方,竟然霸占了涂山氏的宅子。”

丰隆道:“这是镇子上最好的宅子,我若不住,也没人敢住,索性就拿来住了。陛下怎么知道这是涂山氏的宅子?”这种琐事可不会有人去奏报颛顼,否则颛顼每日光看各种奏报都看不完。

颛顼道:“以前我在清水镇住过几年,对这里还算熟悉。”

丰隆十分诧异,几年可不短,想来发生在他和颛顼认识前,否则他不可能不知道,“陛下那时还在高辛吧?难道陛下那个时候就在为今日做准备?”

颛顼笑道:“一半一半,那时我可没有把握自己一定能继位,只是想来看看让爷爷和王叔都头疼的硬骨头。当然也免不了会想,如果有一日,我要来啃下这块硬骨头,该怎么办。”

丰隆很是羞愧,低着头说:“陛下的策略非常好,但我让陛下失望了。”

颛顼放慢了脚步,拍拍丰隆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百年的相识,一次胜负不会让我对你失望,我倒更担忧你会对自己失望。”

丰隆沉默不语,神情复杂。

行到一处园子的月门前,丰隆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道:“陛下,这几日就住这里。”

颛顼虽然知道璟曾住在这座宅子,但他并没有来过,所以没有什么感觉,小夭却对这个园子很是熟悉,璟当年就住这里。

炎炎夏日时,廊下会挂着一排风铃,是用终年积雪的极北之地的冰晶所做,赤红色、竹青色、紫靛蓝色、月下荷白色……配合着冰晶的色彩,雕刻成了各种花朵的形状。微风吹过,带起冰晶上的寒气,四散开来,让整个庭院都凉爽如春。庭院中开满各种鲜花,有茉莉、素馨、建兰、麝香藤、朱槿、玉桂、红蕉、闍婆、薝卜……小夭走进圆月形的拱门,看见各种鲜花缤纷绽放,一如当年。一瞬间,小夭几乎觉得,会有一位如金如锡、如圭如璧的清润君子从花丛中站起,含笑凝视着她。

可是,没有!

阳光依旧明媚灿烂,鲜花依旧缤纷烂漫,那个曾无数次凝视着她的人却不见了!小夭心口发疼,眼前发黑,就要跌倒,颛顼忙回身,揽住她:“小夭!”

“没事,不小心被绊了下。”小夭尽力克制,可她急促的喘息,落在身有灵力的颛顼和丰隆耳朵里十分清晰。

颛顼轻声问:“璟以前就住在这里?”

丰隆也想起来了,璟以前说过,其实他和小夭早就认识,看样子小夭也来过清水镇。丰隆忙道:“我命人另外准备地方。”

颛顼刚想说好,小夭强笑着说:“就住这里。”至少这里还有他的气息。

丰隆迟疑地看着颛顼,颛顼对丰隆点了下头,示意他依照小夭的意思办。丰隆行礼告退:“一路风尘,陛下先沐浴休息一下,我和其他将领在前厅边做事边等候。”

颛顼沐浴更衣后,走出屋子,看到小夭坐在廊下,呆呆地看着满庭的鲜花。

颛顼坐到小夭身旁,问道:“景致和当年像吗?”

“花开得和以前差不多,不过,当年廊下挂了很多冰晶风铃。”

“我命人去找,依旧挂上。”

小夭侧过头,视线与颛顼一碰,立即避开了,她低声说:“颛顼,你……你不要这样!”

“不要哪样呢?”颛顼的声音如同江南暮春时节的雨,柔软悲伤,“我不能阻止你去思念璟,只能尽力让你开心点。如果思念璟能让你开心,我也会帮你。”

“这样做,你会开心吗?”

“对我来说,开心或伤心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依旧在我身边。”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璟,你就永远这样吗?”

颛顼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小夭,我从没有要你忘记璟!没有人能抹掉过去的记忆,我甚至知道,直到我白发苍苍时,璟仍活在你的记忆里,一如他离开时。我只是希望,在你的未来里,允许我和你相依为伴。”

小夭看向颛顼,叹息:“颛顼,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把自己放在这么卑微的位置上?为什么要如此固执?你是整个天下的君王啊!

颛顼凝视着小夭,微笑着说:“一切只因为你是我的小夭。”

他的语气很温柔,眼神却很坚定,小夭再次仓皇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颛顼伸手拢了拢她零碎的鬓发,说道:“你好好休息,我去见丰隆他们。我还打算去军中转一圈,如果傍晚没回来,你自己先用饭。”

小夭没有抬头,颛顼站起,看了一眼满庭的鲜花,将悲伤藏到心底,向外行去。

小夭一直坐在廊下,看着满庭鲜花,明媚绚烂。

直到夕阳斜映。

园外,突然传来惊慌的呵斥声、尖叫声,小夭抬起头,看到半天晚霞、流光溢彩,相柳戴着银白的面具,一身如雪白衣,脚踩白羽金冠雕,端立在七彩云霄中。他手拿一张银色的大弓,显然已经射出了一箭,正在搭箭弯弓,准备射出第二箭。

“颛顼!不!”小夭厉声尖叫,向着府外狂奔,看到相柳射出箭时,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唯一的念头:颛顼,你不可以有事!不可以!

当她跑到府门,看到颛顼跌坐在地上,满身鲜血,正仰头看着天空。虽然侍卫很多,可未等侍卫追上去,相柳已经驱策坐骑离开。

颛顼用灵力将声音送了出去:“相柳,他日我必取你性命!”

雕声清鸣中,相柳翩然远去,只留下一阵傲慢狂妄的大笑声,在天地间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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