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为再过一年就是而立之年,比傅连庭还要大几岁,又到基层历练过,成熟男人的气场足以压制他这个还未成年的小男孩。
沈天为不在意晏嘉乔是怎么想的,随意地伸出手,用指甲掐了掐身边干枯的茎秆,试探着里面的水分是否会冻伤花枝。
他身材高大,五官周正得平淡,篆刀刻出来的一样,像是庙会摊子上的石塑或是木雕,看似手工制作,实际连技法都已经千篇一律了,总之,不像是个有情绪的活人。
沈天为摆弄了一会花枝,松开手让它弹回去,又问道:“你姐还说什么了?”
晏嘉乔想了想,“晏嘉禾说你浑身上下没个破绽,都是金刚石做的,割下来一块儿就价值连城。”
沈天为缓缓地笑了,他很少笑,因此笑得极慢,像是给脸松了松土。
“她向来惜命,还没做好万全的准备,自然不敢轻易见我。”
晏嘉乔皱了皱眉,“你不会小看她了吧,别看她是个女孩,但是她很强的,要不然我也不至于十来年没在她手里讨着过好。”
沈天为的笑容没有散去,向二楼看了看,笑道:“果然角度不同,人的认知就不会相同。你们都不如她,所以才会觉得她强。在我看来,她不过是个懦弱的胆小鬼罢了。”
晏嘉乔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沈天为瞟了他一眼,接着说道:“不过你说没讨着过好,也是认知偏差。她对你,已经很好了。”
晏嘉乔再压不住骄纵的脾气,在成年猛兽前跃跃欲试伸出幼爪,冷笑道:“平日里要是不提也就算了,一提到这里,我倒宁愿她对我不好。”
沈天为敛了笑意,意兴开始阑珊,眉目却没有太大的变化,“你种过花吗?”
晏嘉乔一听就知道自己的话根本没进沈天为的耳朵,心下有气但不得已还是摇摇头,“没有。”
沈天为说道:“我到林源县之前,那里旱了一年,我每天都推着自行车下乡,跟那些农民一起种地。春种已经晚了,等雨错过了时节。雨不来,人工造雨也不成,旱到撒干冰都没有条件。等到最后,再不种就要绝收了。农民们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种,我也跟着一起种。”
“土地皲裂破开,往那些缝隙的边缘一摸,刀似的划手,像是一个个捕兽夹,我们就向那些夹子里撒种子。”
这些都是养尊处优的晏嘉乔听都没听过的,他忘了要生气,着迷地问道:“后来呢?”
沈天为淡淡说道:“我们都以为种子活不了了,结果一场小雨,刚湿了地皮,芽就冒出来了。到了那年秋天,禾谷跟往年比不了,但是好歹还没有颗粒无收,加上我批发了补偿款,那年农户还不算白忙一场。”
“我看着阳光下的禾穗,泛着温暖的光华,我就知道从死路走到生路是什么感觉了。那些禾穗是,我也是,林源县是我政途的第一关,我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我见过一个本应该死了的人,因为另一个人一点点活过来的样子,我曾经只是好奇。可是那年在林源县秋收大会,我圆满完成了组织交给我的任务,在鲜花和掌声里,我忽然有一种欲望,我想要那个人,是因为我而想活下去。”
晏嘉乔咋舌,摇了摇头,“要是我就不会,负担太重了,我不想背负任何一个人的生命。我在意的人,比如我妈妈,连她自己都没办法承担的事情,托付给我更办不到了。”
沈天为垂眸看着他,空无一物的淡漠,“只有对于弱者是这样,对于我,是想要柔软的丝藤来攀附的。这是最为般配的结合,是这个圈子的体面,是证明我能力的绶带。”
晏嘉乔好奇,问道:“那要是它不来呢?”
沈天为缓缓笑了,这是他今天第二次笑了,“那我就只能再杀它一次,让它再死一次,然后,再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