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发迫击炮弹二百米处的迸出的死亡火花之中,有四五个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他们的脸已被硝烟熏黑,他们还提着刀,他们又向前跑了七八十米,这中间有两个人仆倒再也没有起来,大约是在方才的迫击炮弹爆炸时,就已中弹,只不过又跑动到这里才耗尽最后一点生命力。{}
另外的三个人,却就停了下来,望着持枪瞄准着他们,成战术队形散开行走而来的八班士兵,那三个人茫然地跪倒在地,对于八班三个三人火力组高呼的:“弃械跪地抱头不杀!弃械跪地抱头不杀!”根本就毫无反应,于是作为锋矢的那个火力组就准备开枪了,这时却听着八班长高声喊道,“等等!”
过了十来秒,那三个人才如梦方醒一般抬起头,有一个突然发出象野兽一样的吼叫,从地上挣起,于是三个火力组不约而同的向他开火,尽管是黑色火*药驱动,但毕竟是仿98k的弹壳线膛步枪,十步左右的距离,这些大明第一师里精挑细选的龙骑兵营士兵,真是要打不中难度实在太大了,这人连脑袋都被打烂了,胸口更中四五个弹洞喷着血,仆地气绝。
八班长有点难受,他看得出那人是疯了,那眼神整个都不对了,但他持刀而来,就是疯了,也不能容许他扑过来啊,他对着还跪在地上的那两个人说道:“弃械,抱头,不杀。”他真的不想杀死这样的对手。因为他原本也是军户的出身,他清楚,能从那九发迫击炮弹的爆炸之中冲出来。放在卫所里,绝对是彪悍的好汉,只不过这样的好汉……八班长颇有点庆幸,这个时代,已经没有给这些好汉,扬名的机会,而他自己很幸运的处在终结这种时代的队伍。
那两人仍跪在地上的军士。终于扔下了手中的刀,双手抱头,任由八班的士兵上前去。把他们捆绑起来。这不是个人的武勇可以改变的战局,冲将式的英雄,他们的灿烂,便在炮火之中就象昙花开谢。瞬逝。
“一班、七班。原地稍息侍命,八班动作快点,打扫战场,绑好俘虏。”李云聪没有八班长这么多感触,他很冷静地下达了命令,然后对一班长道,“吹号,冲锋号。三次!”于是激昂的冲锋号,就在这寒冬的大房山间响起。一次又一次,听在丁一麾下的士兵耳中,直教人热血沸腾。
但听在石彪的耳里,却就如同催魂的魔咒。石彪已放弃了他那从关外得来的高大战马,也扔掉了那曾斩下无数敌人头颅的长斧,甚至连缨盔也扔了,披头散发,被硝烟熏得发黑的脸上,再无方才的得意与成竹在胸的自恃,只有仓惶和惊恐。
他一脚深一脚浅地在山间的积雪里亡命逃窜着,身边跟着七八个比他更加惊慌失措的军兵,当听着冲锋号响起,有两人便就无法忍受这样的心理折磨,大叫道:“老子不逃了!老子去跟他们拼了!”身边的同伴刚刚扯住这两个,边上却又有一个,直接就一声不吭,举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弟兄们,振作些!振作些啊!只要逃到丁容城划下那道安全线,便没事了!”石彪倒真是不愧他的名头,虽败,虽然出乎意料的一触皆亡的惨败,也没有从心理上把他完全打垮,他甚至还能给这残余的七八人鼓劲,“输给丁容城的弟子,没什么丢脸的!只要活下去,咱们就去募了兵来,按着丁容城的法子操练,再过三五年,再比比看……丁容城的弟子搞不过,那咱们就派人去容城书院读书,到时从书院出来的,就安到军中练兵,整上三五年,总能试试再切磋一下吧?几百年才出一个丁容城,输给他的弟子,没什么大不了!”
他还仍有雄心,还有壮志,他还想跟丁一再比较、比较。
在石彪的鼓动下,形象极为狼狈的这七八人,终于奔到了大房山北面的出口,这里的积雪就没有山里面那么厚实了,已近了官道不提,原先他们昨日也是从这里入山的,人踏马踩,终不比大房山里冬天没什么人烟。
“快了!还有五六里路!大伙加把劲!”石彪的身体真是极好的,其实他左腿是被一块弹片击穿了衣甲,虽没伤到血管,但入肉也颇深,他咬牙就生生拔了出来,略一包扎,这么一路奔出山,真是没吭一声,还不住为同伴鼓劲。
那七八人听着,也是精神一震,互相扶持便咬牙向前奔去,但这个时候,急促的马蹄声就在前方响起,石彪伸出双手拦下踉跄前奔的同伴,抽出腰刀喊道:“结阵!结阵!他娘的骑兵怕什么?骑兵有什么好怕的?某等在边镇,杀了多少鞑子的骑兵?”他提刀在手,那股悍勇之气却便又回来了,边上七八人听着他的话,也是心头定了下来,那从天而降,呼啸而来的天雷,那真的不是人力能挡,但骑兵,如石彪说的,骑兵怕什么?对于普通步兵来说,当然骑兵就是恶梦,但对于他们这种精锐,骑兵?听着也就三四十骑的光景,有人便笑道,“将军说得有理!这他娘的也不用跑回去了,夺了马来,差了一番脚程!”
但是来的骑兵却不是打草谷的牧民,虽然只是三十骑,却是在草原上,以洗劫小型部落为生的都音部落铁骑,他们如风而来,在马上从容搭箭开弓,射了两箭就抽出马刀,如风一般地卷过了大房山的官道,在籍着马力的马刀下,没有密集长枪阵的对手,没有大密度的火器,那么,骑兵就是王者,他们可以终结一切。
蹄声远去,官道上便没有一个还能站着的人,大约过了半炷香,血泊里有一只手动弹着,却是石彪的手,他捂着胸前那凄离的刀口,挣扎着从血污里撑起身体,他呕出一口血,然后用半截断刀拄着,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向着北方蹒跚走去,走了几步,他扔了断刀,把流出来的肠子塞回去,扯下一角衣袍,死死地扎在腹间,他又再向前,他受过比这还重的伤,他觉得自己一定能活下去。
但这终归是一种奢望,因为下一刻,马蹄声就从南方传来,那便是刚才席卷而去的三十骑。不过这一次,马上的骑士并没有直接冲锋而过,他们缓下了马速,为首的骑士拉下了包裹着脸的围巾,开口说道:“石彪?”
石彪缓缓地回过身望着那骑士,他发现自己并不认识这个年轻人,但他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到了这个时刻,藏匿姓名已是一种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了。石彪对着那为首的骑士说道:“某输了,这就回去向容城先生禀报,某等练兵不力,今日便上请罪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