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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耀东看着王科达,等待他的回答,但是王科达没有回答。于是他想起了那晚遇到有人撬邵白尘房门,他告诉沈青禾自己要向王科达汇报时,沈青禾说的那番晦涩的话。当时没有听懂的,现在懂了。他余光瞟着桌上有部电话,应该就是王科达提到的那部莫干山唯一能和外界连通的电话。

“你知道我们遇见的两个人是假司机。”

“话不能乱讲。”

“邵先生根本没有回上海,对不对?”

两人目光对峙着。

过了片刻,王科达低声对警员说道:“把他押进去。”

一名警员用枪抵住了顾耀东,另两人押着他进了内屋,用手铐将他铐在墙角的下水管上,然后锁门出去了。顾耀东使劲拽了几下手铐,全是徒劳。

王科达看着杨奎用钥匙反锁了内屋房门,说道:“晚上我要跟内政部的人确认名单,还有两天就行动了。这两个人就一直关着吧,不管他们在怀疑什么,关起来,就没办法乱讲话了。”

夏继成从菜场里穿过,朝鸿丰米店走去。组织上已经根据他的建议,派人接触了一名叫杰克的美国记者。对方果然对莫干山交流会很感兴趣,已经决定前去采访。他不是普通记者,齐升平一定会派人全程盯着。今晚的牌局,他会找机会让齐升平主动把这个任务交给自己。湖州方面的同志也已经做好了接应准备。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不知道老董此时让他来接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鸿丰米店门口挂着“长期收购大米”的牌子,夏继成看了一眼,进了店。

老董关上密室门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夏继成:“这次见美国记者,我们有一个意外的发现。”照片上是一对夫妇和一个小女孩的全家福。“这是在杰克收藏的老照片里看见的。能认出来这个小女孩吗?”

夏继成:“有些面熟。”

老董:“这是一张全家福。这个女孩,是丁放。”

夏继成非常诧异,“丁作家?”他又仔细看了照片,指着照片上的中年男人说,“可是照片上这个男人是……”

“对。所以说很意外。”

夏继成想起了丁放到警局钦点顾耀东做私人警卫的一幕。显然,那个女孩喜欢他。他将照片还给老董,打算第二天去一趟警局档案室,也许有些东西到了莫干山会用得上。

傍晚,沈青禾去货运车行的仓库给邵白尘送了食物和消炎药。他小腿的枪伤只是擦伤,吃消炎药后也没有发炎,这是万幸。可沈青禾看起来忧心忡忡。顾耀东和丁放被救回来后,就失去了联系。反正所有人都认为她和顾耀东是恋人身份,她就索性以恋人身份去了趟会场,但是没能见到顾耀东,只听说他和丁放都搬到了王科达安排的新住处。这是个很不好的信号。

邵白尘见她心不在焉,问道:“姑娘,出什么事了吗?”

“有个小警察,他救了丁作家,我担心他回去以后没那么容易脱身。”她想了想,见邵白尘吃了东西,恢复了些许精力,便又说道,“邵先生,有些实话我必须告诉您。现在莫干山的情况很不好。那天带您回莫干山,是因为您伤得太重,路上过关卡容易被发现。其实您不应该再回来的。现在如果您决定离开,我会想办法把您送走。”

“那你呢?”

“我要留下来。我还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姑娘,我能猜到你是什么人。虽然我不清楚你要做什么,但我知道警察队伍有问题,我又是唯一的证人,紧要关头说不定能帮上忙。这是我要留下来的理由。”

沈青禾很是感动:“谢谢。”

“你救我一命,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沈青禾想了想,说道:“我姓蔚。”

“蔚小姐?”

沈青禾笑了笑:“我该走了。邵先生,墙角那排货箱,中间第四个可以打开侧板,里面是空的。如果有情况,您就到箱子里躲一躲。被褥也收进去,别被人发现有住过的痕迹。”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

邵白尘看着沈青禾,似乎想起了一些故人,感叹道:“老夫和蔚姓人家真是有缘。十多年前,沪上曾有一户殷实人家,也姓蔚。男主人开得好几家工厂和公司,女主人满腹诗书,乐善好施。可惜上海沦陷的时候,夫妇两人和他们的女儿都惨死在日本人刀下,从此家破人亡。那时候你还小。应该没听说过这桩惨案。”

沈青禾怔怔地望了他片刻,眼眶有些红了:“上海沦陷的时候,我十三岁,已经不小了。”

邵白尘:“当年,很多和我一样穷困潦倒的文人,都或多或少接受过他们的帮助。老夫一直心存感激,没想到如今遭此劫难,又是为蔚家人所救。”

沈青禾离开仓库后,在卡车上默默坐了很久。她没有告诉邵白尘,蔚家那个女儿并没有死。那年她十三岁,一个叫邵屹的男人把她从日本人刀口下救了出来。十三年后,邵屹成了上海市警察局刑警二处处长,蔚家女儿成了一名跑单帮的女商人。故人已逝,往事也鲜有人再提及。今天蓦然提起,沈青禾只觉得莫干山的一切仿佛是命中注定,注定她要踏上父母曾走过的路,接着走下去,走得更孤单,但是也更远。

顾耀东依然被关在王科达房间的内屋里。门缝里飘进来饭菜香味,但他感觉不到饿。他注意到下水管道中间有一个铁箍,于是用指甲盖当螺丝刀,忍痛拧开螺丝,松开铁箍,果然,一条缝隙露了出来,那是两段管道的接缝处。他试了试,手铐可以顺利取出。

他用身体挡住缝隙,假装依然被铐着,然后开始在屋里乱踢乱蹬,弄出很大动静,大喊着:“我要吃饭!我肚子饿了!”

杨奎和两名警员正在外面抽烟玩牌,他不耐烦地冲内屋吼了一句:“别喊了!处长没交代要给你饭吃!”

屋里继续传出顾耀东的吼声:“我要见王处长!我也是警察局的人!你们不能这样虐待我!杨奎——!杨奎——!”

“他妈的居然敢叫我名字!”杨奎怒气冲冲地扔下牌,用钥匙打开内屋门便冲了进去。两名警员怕出事,赶紧跟进去。

杨奎过来直接一脚踢在顾耀东肚子上:“活得不耐烦了!”

“我也是警察局的人!你们擅自扣押警察!我回上海要向夏处长和副局长举报!”

杨奎更冒火了,使劲踹顾耀东,顾耀东竟也毫不示弱用脚踹他,拼命反击。

两名警员赶紧去拉杨奎:“杨队长别冲动啊!万一处长看见了,不好交差!”

杨奎:“处长跟内政部的人吃饭去了,我就是把他打死了也没人管!”

顾耀东:“你也太小看我了。好歹我是名牌大学毕业的,跟副局长合过影,上过报!打死我了警局能放过你吗?”他知道“名牌大学”四个字对杨奎有怎样的刺激。

果然,杨奎拔出警棍劈头盖脸就朝他打来。两名警员拼命抱着杨奎往远处拉,喊着:“杨队长!真要出人命的!”

顾耀东看准时机,从水管缝隙抽出手铐,冲出房间,将门反锁。

杨奎三人一怔,冲过去开门,顾耀东已经在外面用警棍别住了门把手。

杨奎:“兔崽子!开门!”

顾耀东几乎是扑到那部电话前,哆嗦着摇电话,拨号:“我要接上海市警察局,刑警二处。”

正是下班的时候。刑二处警员结伴走出办公室。李队长走在最后,一边走,一边织着毛衣。

小喇叭:“这两天小日子闲得太舒服了,李队长,你这都是给孙子织第三件毛衣了吧?”

李队长笑着:“小子长得太快,给他多备几件。”

众人锁了门,刚走两步,电话铃声响了。

肖大头:“门都锁了,别接了。”

小喇叭:“处长也不在,有事明天再说吧。”

李队长走了两步,犹豫着,最后还是回去开门了:“还是接吧。万一是处长呢?”

他慢吞吞开着锁。

顾耀东戴着手铐的手紧紧抓着话筒,焦灼地等着。内屋的三人不断地踹门,撞门。

李队长开了门,慢吞吞走过来,拿起夏继成桌上的电话夹在肩膀上,一边继续织毛衣一边说道:“喂?这里是……”

顾耀东仿佛见了救星,冲着电话大喊:“队长我是顾耀东!我找处长!”

“你说处长啊?处长他不在啊……你在莫干山玩得开心不?”李队长发现有一针织错了,于是一边专心数着针数,一边心不在焉地闲扯着:“去哪儿了?还能去哪儿啊,他去副局长家里,他们有牌局,这会儿可能正打得热火朝天,不好打扰的。你有什么事情先告诉我,回头我再……喂?喂?怎么断了。”他嘟囔着挂了电话。

顾耀东手有些发抖,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重新摇电话:“喂,我要接上海市警察局齐升平副局长家。”他转头望向房门,杨奎在屋里拼命踢着,一下,又一下,眼看门已经被踢裂了。顾耀东紧紧抓着话筒,满头大汗。

齐升平家里宾朋满座,唱片机里响着轻柔的歌声。齐升平、夏继成和两个男人在打麻将。几名夫人坐在一起聊天,另外几名男客在喝着香槟高谈阔论。

电话响了。

用人接电话:“喂。你好。”她放下电话走到麻将桌旁:“先生,电话是找夏处长的。”

夏继成诧异:“找我?”

齐升平:“把电话拿过来。”

用人拖着电话线,将电话送到夏继成身边,递上话筒。

夏继成嘀咕着:“谁呀,打到这儿来了。喂?”

顾耀东听到话筒里传出夏继成声音的一瞬间,声音也有些颤抖了:“处长……我是顾耀东。”

“莫干山电话线不是断了吗?你怎么打来的?”夏继成一边不动声色地听电话,一边继续打牌。

“我在王处长的房间,整个莫干山只有这一部电话能打通。处长,我觉得莫干山有问题。到这里的第二天,有一名叫邵白尘的作家发现有人埋尸体。因为这个他接连遇到危险,现在……”因为太过紧张,顾耀东说着说着竟然失声了。他清了清嗓子,继续强装镇定地说,“现在下落不明。丁小姐回上海的路上也遇到歹徒,差点被绑架。我担心其他参加大会的人也会遇到危险,因为……因为我怀疑背后下黑手的人是王……”

“和了!”

顾耀东拿着话筒愣住了:“什么?”

麻将桌上,夏继成高兴地推倒牌:“顾耀东,你是我的福星啊!今天晚上这还是第一把和牌!”他拿开话筒,小声对三位牌友说道:“副局长,二位,不好意思,我先把电话处理了。”然后他拎着电话去了一旁:“你刚才说什么,我忙着看牌,没听清。”

电话两头都没有人再说话,仿佛是两个黑洞。

顾耀东怔怔地拿着话筒,听着话筒那头稀里哗啦搓麻将的声音,过了好半天才开口说:“打扰了。”然后他便挂了电话。杨奎三人破门而出,将他按在了地上。

夏继成还在那头拿着电话说:“喂?哎?这臭小子……敢挂我电话!”他不悦地挂了电话。

顾耀东被杨奎按在地上拳打脚踢,警员拼命拉着杨奎,但是他已经打红了眼。

“队长!要出人命的!”

刘警官慌张跑进来:“处长回来了!赶紧拉开!”

很快,王科达走了进来。杨奎这才松开顾耀东。王科达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朝两名警员使了个眼色,二人立刻将顾耀东押回内屋,重新锁上了门。

王科达:“还嫌乱子不够多吗?”

杨奎满不在乎地活动着打疼了的拳头,讪笑:“他自找的。对不起,处长。我下回注意。”

王科达:“带人到姓蔡的中枪现场,再仔细查一遍。现场可能有第四个人,保密局的人找不到线索,不代表真的没有。”

齐副局长家里,牌局依然热火朝天。齐升平喝了口茶,起身下了牌桌:“各位太太也来练练牌技吧,我和夏处长谈点事情。”

两位太太说笑着坐了上来,他和夏继成二人去了书房。

齐升平关了门,点了根烟:“电话都打到这儿来了,莫干山有情况?”

“电话里听得也不太清楚,大概就是在汇报他保护丁作家的情况。这小子好像是刚知道王处长房间里有电话能打通,大惊小怪的。如果真有什么情况,王处长应该早就跟您汇报了。”夏继成说得很无所谓,似乎那真是一通无关紧要的电话。

“王处长一直没来电话。估计也是没什么可汇报的。不过我这边倒是有个情况。你听说过一个叫杰克·福特的美国记者吗?”

夏继成假装回想了一番:“是不是那个美国《生活》杂志的摄影记者?好像是年初才派来上海的吧。”

齐升平吐了口烟,有些心烦:“这才来了几个月就搞得不得安宁。一个美国人,跑到上海来专门拍难民、乞丐、妓女,这不是摆明给政府难堪吗?”

“我也看过他的照片,贫富悬殊,街头行刑,市民反抗,大部分都是不适合发表的东西。”

“偏偏就是这个人,主动提出要去莫干山交流会,今天正在向警局申请通行证。我们还不好直接拒绝。”

夏继成假装不解:“那就让他去吧。反正交流会也没什么见不得光。”

“继成啊,你不知道……王处长这次是带着任务去的。”

“我知道,保护会场安全嘛。”

齐升平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现在是守着二处,两耳不闻窗外事。大会是内政部办的,人也是他们邀请的,警局动用整整一个处的警力,当然不会只是去当警卫。”他看了看夏继成,压低声音说道,“这几天让他们畅所欲言,是因为他们的言行将决定自己是否还能返回上海。明白我的意思吗?”

夏继成装作恍然大悟,接着又犯起愁来:“要是这样……那记者去了可是个麻烦啊!”

“内政部的意思是找个由头拒绝。局长让我来斟酌,这是把难题甩给我了。”

“我倒是觉得直接拒绝不太合适。万一莫干山有一批人回不来被他知道了,会怀疑我们不让他去是因为心里有鬼。到时候在公开场合质疑,我们会很麻烦的。不如就学丁小姐,给他也派一名私人警卫,名义上保护,实则严加防范,保证照片是干净的。”

齐升平思忖着,夏继成安静地坐着,等着他的目光转向自己。

片刻之后,齐升平果然看向了他:“那就你亲自去吧,别人我信不过,还是你去我放心。再说,一个处长亲自护送,也能让我们的美国朋友感到警局的诚意。”一番安排,竟让他有几分自诩周到起来。

夏继成:“这没问题。我开车送他去莫干山,全程陪同。不过……王处长那边,如果有行动,可能需要提前知会一声,我才好安排记者避开。”

“我会让他把具体行动计划告诉你,你们相互配合。”齐升平意味深长地笑着说,“莫干山秀色可餐,还是值得一拍的嘛。要是再能拍出政府和文化界代表们其乐融融的场面,那就更是皆大欢喜了。”

夏继成也笑着说:“您放心,卑职一定带这位记者先生看到,中国并非只有他镜头里的腐败和混乱。”

齐副局长家的牌局散场后,夏继成就去了鸿丰米店。根据老董得到的消息,湖州游击队的同志现在已经到了山脚下的德清县,随时可以参与行动。夏继成在纸上画出了从德清县到莫干山的地图,很快,他和老董就商定好了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夏继成:“由湖州方面派一名同志伪装成货车司机上山。我们把人送到他的车上,他负责开车把人转移出去,游击队在路上接应。这是从山上下来的线路,这里是关卡,有警局的人守着,每辆车都会查,肯定过不去。在这之前有一条小路,汽车只能开一小段,但是人可以继续往山下走,一直通到河边。游击队就在这条路上等,从水路转移他们。你看怎么样?

老董:“好,我来安排。”

“邵白尘是十二人名单里的其中一个,根据顾耀东提供的情况来看,青禾一直在保护这位邵先生,这说明她暂时是安全的。我明天一早就动身,中午应该就可以见到她。”夏继成一口气说完这些,似乎用了很多力气。当人陷于极度担心的时候,常常会出现这样的疲惫感。

老董知道,沈青禾是他要求亲自前往莫干山的最大理由。那个女孩是他的牵挂,不过现在,他好像还多了一个牵挂。“不得不说,顾耀东这个电话让我对他刮目相看啊,竟然有本事用王科达的电话送回来这么多情报,只身闯虎穴,这是个有胆有谋的人。”

夏继成笑了:“胆是有的,谋,估计就……将来再学吧。”

他一字不漏地听清并且记下了顾耀东在电话里说的每句话。这个电话带给他的安慰,是顾耀东永远不会知道的。

一夜过去了。

王科达的房间内屋里,一名警员“唰”地拉开窗帘,盛夏灼热的阳光便射了进来。

顾耀东依然被铐着,遍体鳞伤。为了避免他再有小动作,警员将他一只手铐在下水管,另一只手铐在了床头。这一夜他也不知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反正脑子里一直断断续续响着搓麻将的声音,还有夏继成那声欣喜若狂的“和了”,起码在他梦里喊了七八遍。每喊一次,顾耀东的心就凉一次。

一盆水迎头泼来,顾耀东这下是真的凉透了。他猛然清醒过来,看见王科达站在他面前。

“听说,你在电话里控诉我?”王科达不紧不慢地问道。

顾耀东看着他,没说话。

“你以为夏处长会因为你一个电话,就腾云驾雾来替你伸张正义吗?你忘了,我是处长,他也是处长,他当然知道我在莫干山干什么。”

这时,杨奎开了门,但是没进来,只是站在门边朝王科达点了点头。王科达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起身出去了。顾耀东看他们鬼鬼祟祟的样子,便知道背后又有事发生。他死死瞪着杨奎,但是除了瞪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杨奎被他瞪着,恨不得将他两只眼珠子抠出来:“顾大警官精力过剩,今天也别给他饭吃了。好好休息休息。”说完他朝顾耀东啐了一口,也离开了。

杨奎跟着去了外面客厅,王科达从衣服内兜拿出一张信笺纸,递给他:“来得正好,内政部已经确认名单了。除去失踪的邵白尘,一共二十五个人。名单你收起来。回上海的时候,安排他们坐最后一辆车。”

杨奎看了看名单,揣到兜里:“知道了。车上的刹车和方向盘都改好了,到时候随便找一名当地司机,让他陪那一车人上西天。”

王科达:“嗯。说你的事吧。”

杨奎递给王科达几张照片:“我刚从蔡队长中枪的地方回来,这次有发现。在树林旁边发现了一段车辙。地方很偏僻,一般不会有人去。估计就是凶手开车留下的。”

王科达:“看这宽度应该是货运卡车。当地车行查了吗?”

“查了,他们只有一种型号的卡车,轮胎花纹和这个对不上。但是,外来车辆有收获。”杨奎把“外来”两个字说得很重,并且朝关押顾耀东的内屋房门看了一眼。“能查到的外来卡车,有五辆轮胎花纹和照片上一样。其中一辆的车主,是沈青禾,不知道这算不算可疑?”

王科达微微一惊:“马上查她的住址!”

杨奎示意外面五名警员进来:“沈青禾,前两天都见过吧?你们两个分头去客栈查这个女人,她不一定用真名登记,这两天住进来的女人都要查。你们三个,带家伙,等下跟我去抓人。”

警员:“是!”

三名被分配带家伙的警员进了内屋,各自准备武器。顾耀东被铐在一旁看着他们。两天两夜没有吃饭,为了打那通愚蠢透顶的电话,他又白挨了一顿打,折腾到现在,顾耀东终于有些体力不支了。

“那女的通共?”一名警员问同伴。

“不是通共,我看杨队长的意思,怀疑她就是共党。”

“沈什么不是副局长的朋友吗?”

一个“沈什么”,让原本已经昏沉下去的顾耀东惊醒了:“你们在说谁?谁是共党?”

“你亲爱的沈小姐呀。”一名警员讥诮道。

顾耀东慌了,一股血冲上脑门:“她怎么可能是共党!谁告诉你们的?”

“杨队长当然有证据才这么说。是不是,把人带回来一审就知道了。”

“不可能!她是来莫干山做生意的!她来会场送货!水果罐头!你们都吃了!”

没人在意水果罐头。

一名警员打趣道:“哎?那天晚上在邵白尘门口吹哨子的就是你和沈青禾吧?夫唱妇随啊!”

“得了吧,他要是共党,撑不过三天,必死无疑。”

顾耀东真的慌了,使劲拽着手铐:“警官!警官!”三人热络地闲聊着,根本没人理会旁边这只热锅上的蚂蚁。

“趁还没出发,先去吃点东西吧。”

“行啊,吃什么?”

“听说餐厅今天烤了面包,还不错。”

三名警员闲扯着离开了。

顾耀东拼命挣扎着嘶吼:“喂!喂——!”

没人理他。门重新锁上了。

他第一次体会到哭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他恨不得生拉活拽蜕层皮剐层肉也要将手从手铐里拽出来,可是手挤得乌紫了,手铐也陷进肉里了,依然徒劳。他大声喊着,嘴角哆嗦着,血往上冲得眼睛红了,汗往下淋得整个人凉透了。可是这些没有一丁点用处,除了让他越发像只快脱水的公鸡。顾耀东有些绝望了。

王科达很快就搜到了沈青禾用本名登记入住的客栈。房间里一切正常,桌上放了本《王云五小词典》,还有记账本和一些报纸。他翻了一遍,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这时杨奎跑进来汇报说,查到沈青禾还用另外的名字租了一间仓库,就在货运车行。王科达脸上有了笑意,租仓库来干什么?大概不是为了存货,而是为了藏人——那个被她从荒野开车救走了的邵白尘。

沈青禾照例去了仓库。每天她都会带上水和食物,坤包里装上小瓶的消炎药和一小捆绷带,到仓库给邵白尘送饭换药。临走时,她会将用过的旧绷带和棉签全部带走,扔到很远的地方。今天也不例外。邵白尘说这两天都没人来过,门口连走动的脚步声都没有。沈青禾放下心来,收拾好东西就离开了。

她从二楼下来,刚走进院子,就看见一辆警车停在了前面。王科达带着杨奎和三名警员下了车。沈青禾心里一紧,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

王科达看上去很惊讶:“沈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在这儿租了间仓库堆货。王处长,你们怎么也来了?”

“有人报警,说有形迹可疑的人进了货运车行,一直没出去。我们担心和邵作家看见的那桩杀人案有关,赶紧过来看看。”

“是吗,我在房间里点货,倒是没注意。”沈青禾一边应付,一边回忆着她是否跟邵白尘交代过墙角那排货箱的第四个可以藏身。

“既然你在这儿,我们当然要优先照顾熟人。杨队长,好好查一查沈小姐的仓库,尤其门窗,看有没有被撬的痕迹。万一真有歹徒藏在里面,那就太可怕了。”

“这就不用了吧!我临时租的仓库,就是堆了一些山货,劫财害命也不会盯上我呀。”

“这可不是普通歹徒,大意不得。”说话的时候,王科达已经示意杨奎带人上楼了。

沈青禾情急之下大声喊起来:“杨队长——!杨队长——!”

她冲上楼挡在房门外,大声说:“怎么搞得好像我才是犯人一样?我租的仓库你们说进就进,不合适吧?”

杨奎:“行了,别装蒜了。自己心里明白。”

“杨队长,你什么意思?”她努力提高音量。

“搜出来,大家就不用讲废话了。”杨奎不耐烦地一把推开她:“进去搜!”

三名警员跟着进了屋里,沈青禾赶紧跟进去。

之前邵白尘躺着的地方,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褥子和馒头、水壶都不见了,看不出有人住过的痕迹。她又下意识地看向第四个货箱,没有异常。沈青禾松了口气。

杨奎和三名警员迅速检查内外两个房间。王科达也仔细观察着屋内情况,除了到处堆放的货箱,就是一些脏乱的杂物,没有任何生活用品。

王科达看似很随意地问道:“沈小姐,你平时住在这里吗?”

“当然不是,我住在客栈,那边不方便放货箱。这是用来囤货的地方。”

“哦……囤货。”王科达东看看,西看看,摸了摸货箱。

沈青禾一直看着王科达,忽然,余光瞥见对方身后的地上有个白色的东西。一看,是给邵白尘的消炎药,不小心掉了一片在地上,王科达只要一回身就能看到,“您看,我这里确实也不像有人进来过的样子。”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装作不经意地走到王科达身边,用脚踩住药片悄悄碾碎了,粉末渗进铺地的稻草,没了踪迹。“生意人最怕警察找上门,您就别为难我了。”沈青禾小声说着。

王科达回头看着她,似乎对她主动靠过来这个行为有点奇怪。青禾装作识趣地退开了两步。

“还是要好好查一查的。搞不好是亡命之徒啊,杀人埋尸被邵作家看见,竟然还找上门来想灭口。可惜那晚让他们跑掉了。”王科达抽出警棍,随意地敲了敲几个货箱,声音沉闷,看来里面确实装了东西。

杨奎和另三名警员过来集合了,都摇着头,一无所获。

沈青禾:“没事就好。辛苦你们了。”

杨奎:“我再到院子里看看。”刚要出去,王科达叫住了他:“杨队长,等一下。”

王科达走到靠墙的几排货箱前,问沈青禾:“里面装的什么?”

“山货。打算拉回上海卖的。”沈青禾不动声色。

“哦……那天听你说要收一批山货回上海卖,我就有些动心,想跟你合伙做这笔生意啊。”说着话,王科达忽然用警棍撬开了最上面的货箱盖子,里面堆满了干蘑菇,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沈青禾脸色有些不好了:“这次是小本生意,不想空着车回上海,所以随便买了点山货和茶叶,赚不了什么钱。王处长,下次吧。”

王科达朝杨奎使了个眼色:“生意人,怎么能轻易下逐客令呢?”

杨奎立刻示意警员开箱检查。第一个箱子已经被王科达撬开了,杨奎用警棍在干蘑菇里一通乱搅,没发现藏了人。于是又撬开了第二个。

“就是些山里的蘑菇,实在不值几个钱。”沈青禾说着要去拦杨奎,但是被王科达伸手挡住了。

青禾质问道:“王处长,我来莫干山夏处长也是知道的,都是合法买卖,这到底什么意思?”

王科达没理会她,只对杨奎说:“继续。”

杨奎查完了第二只箱子,又去撬第三只。

沈青禾面如死灰,一步一步后退,暗暗拉开了她的坤包。里面放着她的勃朗宁手枪。

第三只箱子还是山货,只不过从上好的干红蘑变成了清香扑鼻的笋干。眼看杨奎要开第四只箱子,沈青禾已经准备拿枪了,门外忽然响起咔嚓咔嚓的声音。

王科达一惊,立刻示意两人控制沈青禾,一人开门,然后他掏出手枪埋伏在了门边。

门开了。只见夏继成笑盈盈地站在门口。在他身后,一名记者模样的外国人正举着相机到处拍照,咔嚓作响。

大家都愣住了。王科达收了枪,正在撬第四个箱子的杨奎也停了动作。

王科达:“夏处长?”

夏继成:“哟,这么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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