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的天气是冷了。
宁桃和安宇这一路回去,却越走越热。
到了京里,许多人手里还摇着扇子。
宁棋和秦先生知道宁桃快回来了,时刻让人在城门口等着,一旦见着人,立马上长天书院报备一声。
宁桃这一边刚回到家泡完澡换了身衣裳。
秦先生和宁棋已经从书院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秦先生也顾不上他还没系好扣子,拉着他上上下下扫了两圈,“黑了、瘦了。”
瘦了倒是真的,可黑了他不想承认,他每天都有擦油脂的啊。
宁棋道:“我怎么感觉你比以前好看了些。”
宁桃:“……”
我觉得你的头也小了些。
正说着,宫里已经来人让他进宫面圣。
秦先生只得道:“你快去吧,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准备。”
宁桃边系扣子,边报菜名,呜啦啦的一长串。
宁棋忍不住道:“好家伙,你这是几辈子没吃过饭了……”
宁桃道:“你懂什么,没闻着我一身的羊肉味儿。”
他感觉这辈子都不想吃羊肉了。
宁桃去了宫里,秦先生就忙活开了。
宁棋跟着帮忙,不一会宁香也抱着孩子过来。
小胖挺着大肚子迈着小短腿,摇着大脑袋道:“舅舅呢,舅舅呢?”
宁棋把脸伸过去,“看什么呢,在你跟前呢。”
“不要你。”
小胖无情推开他,继续四处瞄,“舅舅,舅舅,你给我做玩具了吗?”
宁棋感觉有点儿扎心。
他自认比宁桃带孩子带得好,带的时间也长。
结果,臭小子这么不给他面子。
宁香道:“二毛,进宫去了吗?”
宁棋点头,“我们还没说上话呢,宫里就来人接了。”
宁香叹了口气,她还想问问徐泽的消息呢,自打去年腊八走后,至今都快十个月了,老二都会翻身了,徐泽还没回来。
宁棋想起宁桃临走时交给他的一封,说是徐泽给宁香的。
立马去拿了出来交给宁香,又领带小胖一道去后花园玩去了。
宁桃这一走好几个月。
一进宫就瞧出来了,小皇孙与以前又不一样了。
那个双眼明亮甚至带着星光还会笑的孩子,此刻目光深沉,已然摆脱了当初的稚嫩,见到他的一瞬间,脸上半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宁桃深吸了口气,行礼问安。
小六立马上前把人给扶了起来。
小皇孙道:“先生,请坐。”
宁桃心口一沉,小太监帮他搬来的椅子,他也只是按照礼节只坐了个半个屁股。
好么,以前他可以肆无忌惮,如今就有差距了。
杨大人他们回来时,把边城的情况都说了一遍,再加上徐泽打了胜仗,北容的使臣也跟着一道进了京。
小皇孙这边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关于这事便没再多言,小皇孙反而道:“先生,回来后可见过我小姨。”
宁桃摇头,“还未曾见过,不过差人送了点边城的特产过去。”
小皇孙暗自松了口气,笑道:“先生不在这些日子,学生有许多东西都不曾会,还得麻烦先生解惑。”
宁桃:“……”
你对你老师可真好呀。
马不停蹄的半点休息时间都不给。
尽管心里各种吐槽,宁桃还是认真地看了看他记录在本子上的问题。
除了一些数术题之外,还有经史题。
总之五花八门。
就差没问他感冒了吃什么药了。
宁桃就先捡自己在行的讲了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六提醒了一句,北容的使臣求见。
小皇孙道:“等会,先生还有两道题未给我讲。”
宁桃一听这话大概明白了。
这是想让北容的人再等等。
他也就没有速战速决的意思了,反而讲的更详细了。
两道题过完,也差不多过了两刻钟,宁桃把本子合起来,就听小皇孙小声道:“先生,明日祖母邀了几家的女眷进宫,您能来吗?”
宁桃懵了一下。
小皇孙叹了口气道:“敏儿今年十五了,该到议亲的年纪了。”
太子十五的时候都娶太子妃了。
皇帝十五的时候,已经分府出去单过了。
宁桃看着眼前的少年,一时不知如何接话,皇帝身子不好,太子又没了,宫里就剩这么一根独苗,是该早早娶亲才是。
在这年头,据说成亲就是大人了,可以正式亲政了。
宁桃点头,“那臣是不是得穿个太监的衣裳。”
小皇孙:“……”
宁桃:“……”
小皇孙见到北容使臣时,已让对方等了大半个时辰了。
京都的七月比起北容可热多了。
使臣的厚刘海都被汗浸湿了,沾在高原红的脸上显得特别诡异。
小皇孙只当没瞧见,依旧让对方上前行礼。
使臣咬牙按照北容的礼仪拜见,又被提醒按照夏朝礼仪又问了一遍礼。
小皇孙这才不紧不慢道:“平身吧!”
慵懒的声音,令宁桃一度以为是皇帝坐在上面。
他微微抬头,也不知道是光线的原因,还是那个位置本身就让人觉得有压力。
刚才提到“相亲”还颇为害羞的少年,此刻端端正正的气场全开。
北容这次元气大伤。
九个部落,其中有两个已然处于瘫痪状态,余下的也是伤得不轻,就算是大皇后有徐泽帮忙,依旧伤了不少。
综合算下来,人口少了至少一半。
这就是内战的下场,想要重整旗鼓,起码得几十年。
这其中还必须得风调雨顺。
所以北容人这次心有不甘,也得憋着。
与宁桃一并进的京,杨大人怕他失礼惹得皇孙不高兴,索性领着在外头练了一个时辰的礼仪,这才被放进宫来。
岂知,又被小皇孙给晾了半个多时辰。
屈辱、不甘等等一时间压得一向心高气傲的北容使臣喘不过气来。
小皇孙翻了翻他们递上来的册子。
除了一些正常的礼品之外,还说了以后每年向夏朝纳多少贡,待新王登基再前来拜见。
姿态放得相当低了。
小皇孙不置可否,把册子随手丢到了一旁,目光沉沉地望向下头的使臣道:“孤听说北容人善养马,北容有片地草肥马壮的,不知道能否给咱们也养一些?”
使臣一听这个差点心梗。
北容草肥马壮的地方唯有神山下的一片。
那一片就算是北容大王也不曾轻易过去,怕冒犯了神灵。
而那里的马都是由圣僧亲自喂养,属于神寺的,唯有北容大王登基之时,神寺才会派人送马过来以表敬贺。
那匹马是要追随大王一生的。
结果,夏朝小皇孙一开口就要在那儿养马。
使臣脸都绿了,瞪着眼睛憋不出一个词来。
空旷的大殿内,只有呼啦呼啦的呼吸声。
小皇孙道:“一块养马地都不想给,看来北容的投诚也不过尔尔。”
使臣忙道:“回殿下,神山下一般人等不敢入内,所以,那一片咱们并不曾养马。”
小皇孙好笑道:“孤又没说神山下,你怎么就断定孤说的是那里?”
使臣:“……”
小皇孙笑道:“孤也曾听闻北容的神寺,不知道比起京里的千松寺又如何?”
使臣:“……”
小皇孙与北容使臣的见面会也就半个时辰。
宁桃发现,那个软软萌萌喊他先生,因为一道题不会而苦恼的孩子。
已然长大了……
每一个句话,每一个问题都让北容使臣招架不住。
尤其是眼里的光,明明很亮,却亮得像刀子。
最后北容使臣答应除神山之外,可以给夏朝提供一块养马的地方。
而且他们还能提供技术支持。
简直又伤面子又伤里子。
小皇孙这才微微满意了些,“杨大人,这事就由你来办了,牧场的大小,养马的品种,都要敲定好,毕竟北容人以往神勇擅战,离不开强壮的战马不是吗?”
宁桃听到此倒吸了口气。
猛然想起,徐泽在他回京时,偷偷告诉他的。
他年前要到边城时,见到的并非皇上,而是小皇孙。
他本以为是去守城的。
结果,小皇孙告诉他见机行事,若有可能把北容给拿下。
如今虽说没有拿下,但是北容几十年来缓不过劲来。
这是要替太子报那一箭之仇啊!
宁桃先前见着小皇孙时,一直觉得孩子心态很好,父亲重病、母亲去逝,这么重的大击之下,依旧能保持乐观向上的心态。
如今看来他错了。
心态好也许是真的,但乐观怕是不大可能。
杀父之仇他一直记在心里。
所以,才会给徐泽下达了那样的命令。
见机行事。
有时机就一定要报复,而不会再等。
甚至都未曾考虑过朝廷是否还能支撑起战争。
也未曾考虑过若是战败又如何?
边城的百姓会如何?
宁桃缓缓了神,马车已经到了,小六小声道:“先生,奴才就送您到这儿了,明日王侍卫巳时去府上接您。”
宁桃这才想起,他答应了要陪小皇孙一道相亲。
遂点了点头道:“公公费心了。”
小六忙道:“大人客气。”
上了车,宁桃一连喝了两杯梅子茶才缓过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