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早。”
“你喜欢不喜欢小娃娃,可想着生养一个?”
“不想。”
“那便好了,我也不想。”
“……”
“她撒什么疯了?”涂老幺眼瞅着小鹿变作了黄鹂,将平生未尽的话车轱辘一样倒来倒去。
宋十九却没工夫在意身后莽汉的想法,只在裤缝边捏了捏小拳头。
努力啊,她对自己说。
再小半个月,四人才回了四九城,涂老幺抖着散了架的骨头,似一只被抽了脊椎的游魂,直至进了李十一的四合院儿,才将沙皮犬一样皱着的脸皮放开,余出了些似箭的归心来。
进了大门,扫洒婆子忙要领他去瞧涂嫂子,他却生出了些无端端的矫情来,只立定站稳了,又抹了一把泛着油光的头发,问李十一:“怎么样,体面不体面?”
阿音冷哼一声:“你同‘体面’就不是一个祖宗,甭攀亲戚了。”
李十一不大想说话,打量了这四合院一眼,墨顶白墙不染纤尘,被涂嫂子收拾得敞亮又干净,光柱悬浮着笼住天井,天井旁移了一株寒梅,颤颤巍巍地开着花儿,请来的陈妈含着利索的笑,笑里有浆洗衣裳的皂角味儿,一切都亲近得恰到好处,似极了一个暖意融融的家。
陈妈打了个招呼,见涂嫂子扶着腰杆自东院儿里出来,她胖了一圈儿,衬得孕味十足的脸上多了几分喜庆,肚子又凸出来了些,令她的行动有些吃力,她一身家常的暗红色袄子,手上还沾着未揩干的水,见着李十一,很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晓得该喊什么,只不大声地唤了一句:“姑娘。”
涂老幺见她甚是局促,脚指头还顶了顶软趴趴的布鞋,便伸手在自己同李十一之间来回绕了几圈,大嗓道:“客气什么,自家兄弟。”
兄弟?阿音同宋十九齐刷刷看向他,连李十一也抬了抬眉头。
涂老幺小心地撤了言语,不大肯定地更正:“姐妹?”
这声姐妹令他牙花子有些酸,膝盖骨都扭捏了起来。李十一将嘴角一翘,涂嫂子也乐了,倒歪打正着地驱了些尴尬,她对着李十一几个笑道:“可吃过饭了?刚擀了面熬了酱,若不嫌弃,我做炸酱面吃。”
宋十九点头如捣蒜,李十一看她一眼,将牵着她的包袱收了收,随涂嫂子进了东院儿。
东院儿同前庭又是不同,半点不似深宅大户的宅子,反倒似一方搁错了地方的农家院落。半月门里架起了竹竿,晾了一排颜色不一的衣裳,衣裳下面几个歪歪斜斜的水桶,葫芦瓢荡在里头。另一边的花圃里种了菜,上方支起葡萄架,缠了好些藤蔓,还未结果,不晓得是什么。正中央一张木桌子,仿佛是自旧居里搬过来的。涂嫂子见李十一打量的眼色,惴惴不安地望了涂老幺一眼,自个儿闲不下来,素日里就爱做农活,可到底是人家的宅子,偏偏李十一又是一副喜怒难窥的模样,令她紧张得吐不出几个字儿。
“在外头吃么?”涂嫂子无意识地以袖口蹭了蹭桌面。
“也好。”李十一道。
涂老幺安抚性地拍了拍涂嫂子的背,同她一起去将炸酱面端出来。外滑里韧的白面条裹上咸香浓郁的黑豆酱,再伴着爽口的萝卜丝儿同黄瓜条,又是清爽又是饱腹,涂老幺食指大动,一口一口往里塞,鼓鼓囊囊没空说话。涂嫂子见李十一虽不爱说话,却也吃得香,便放下心来,也抽空问了问几人的见闻。
宋十九虽馋虫应声,身子却没大好,用了小半碗便怏怏地枕在桌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闲话。
正阖了眼皮要闭目养神,听涂嫂子道:“险些忘了。”
“怎么?”李十一将视线从宋十九面上收回来。
涂嫂子又替涂老幺拌了一碗面:“你们刚走不久,便有个姑娘上了门,问做什么也不说,三五天便来一趟,只问你回来没有。”
这个“你”字她对准了李十一,李十一略略沉吟,问她:“可知她姓甚名谁?”
“我问了。”涂嫂子将碗搁到涂老幺面前,“说是姓阎,叫做浮提。”
名字怪得很,李十一疑窦丛生,不自觉地重复一遍。
阎浮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