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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与先生阖玉棺(六)(1 / 2)

 秒针窸窸窣窣地转,钻进宋十九的耳朵里,催促似的,令她的张口成了一种压力。

她望着李十一,仍旧是清风浮月一杆细竹,亭亭玉立的,似兵荒马乱里干净的孤本。泰山府君也好,问棺先生也罢,其实她从来就是这么好看,当初是怎样觉得她似个妖女的呢?她不大想得起来了。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像被装进墨守成规的套子里。唯独这一刻,她感到刻板的钟表跑进了脑子里,叠在一处的秒针和时针分离,“嘣”一声弹响,像某种结束时奏响的哀音。

她卷翘的睫毛也如表针一样,缠绵地交合,又果断地分开。她问李十一:“为什么呢?”

好似问的是为什么要将春萍送回去,又好似在询问李十一,为什么同她想的不一样。

李十一低着头,不晓得是个子高,还是习惯性地回避,她总是将沾染情绪的眼睛隐藏在阴影里,停了一会子才道:“万物生死,自有时序,我教过你。”

人之命盘,如同这兢兢业业的指针,齿轮严丝合缝地转出规矩,由不得谁勤勉地快一秒,或是懒怠地拖一秒。

宋十九同李十一贴合的手心微微出汗,声音平铺直叙:“送她回去,送回战乱里?”

李十一看进宋十九的眼里,温声同她说:“她不属于这里。你瞧见了,她不能见生人,每回起的烧便是反噬。你若要强留下,她往后将承受更多。”

“我能护住她。”宋十九喉头一咽,低头瞧相片。

她不习惯同李十一争论,心里似被磨砂石来回剐蹭,钝钝地提不起兴致来。

“还有将来,”李十一解释,“十余年后的活人猝然消失,势必扰乱所有与她有过交集的命书,一乱十,十乱百,百乱千,恐怕会引起难以估量的后果。”

“还有比战乱更糟糕的后果么?”宋十九反问,“烽火连天,民不聊生,人间炼狱,生灵涂炭。”

“即便是乱了命书,你又怎知,乱得是好是坏呢?”

李十一阖了阖双眼,微微偏头看着她,目光里掩藏不住的凉意铺散开来,令宋十九掌心的汗迅速风干。

是坏,她知道。

宋十九如梦初醒,站在她面前的是掌生死铺命书的万魂之主,气定神闲地将宋十九的执拗衬成一个天真的笑话。

宋十九生出了难以言喻的错觉,仿佛此刻与她对峙的不是平等温和的爱人,而是从前执着灯打桥上过,正眼不瞧她的令蘅。

她终于想起来当初自己为何憎恶令蘅,她憎的不是那惊为天人的脸,憎的不过是她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态度,似一块冥顽不化的坚冰,固守在生硬里教条里,轻描淡写地教导旁人什么是“应该”。

她不愿意被打扰,不愿意被攻破,不愿意有任何例外,她就偏要。

她是天底下最桀骜不驯的烛龙,庞大的躯体滋养了她无边无际的心脏,她的心想要落在哪里,便要落在哪里。

从前她将心放在李十一手上,任她掂着把玩,可这不代表臣服,不代表遵从,不过是她愿意。

宋十九将手腕抬了抬,撩起眼皮看向李十一,头一回不服管教地叩问她:“战争,也是时序,也是规矩么?”

她不需要李十一回答,自顾自摇了摇头,抽出手,扶在桌面上,将一些李十一还未想起的回忆讲给她听:“往日若我钟山出了妖兽,食了你泰山府三两个鬼,你们泰山府便大兵压境,魂策军军旗四起,好不威风。不成想如今当真是哀鸿遍野水深火热了,四方神位竟袖手旁观,只道规矩不可乱,连护住一个小丫头亦不能够。”

“如此说来,实在无用。”她的嘴角有罕见的讥诮,目光灼灼觑着李十一。

李十一平静地回望她,眼里连被冒犯的形容也没有。

她到底还不是令蘅,尚且不能对宋十九的嘲讽感同身受,令她皱眉的无非是宋十九陌生的表情,眼里的失望明晃晃的,将她同她的隔阂摆得泾渭分明。

她想伸手拉她,宋十九的小指却一动,蜷作了一个小小的拳头。

李十一的心被尖锐地刺了一小下,令她的手亦不自觉地握起来,但她仍旧耐心地,以略带沙哑的温柔嗓音说:“是规矩。”

宋十九哽住,一时无话,一会子才回她:“若万物循矩,那么,人活一遭,意义在哪里呢?”

“若命由天定,那么病痛无需求医,冷冻不必添衣,你也曾饥寒难耐,也曾历凶险万分,我问你,生死一线时,努力求生是为什么?下墓开棺挣三钱两子,又是因着什么?”

难道不是为着一丝改变命运的希冀,难道不是拼着一口人定胜天的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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