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老幺嘿嘿一笑:“从前是妹子,现如今像个姐了。”
不是小十九了,是大十九了。
宋十九不言语,只是笑,笑得涂老幺眼珠子闪亮亮的,觉着大了的十九可真是好看。他一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模样,也不晓得这自豪打哪儿来。
他又回头瞧走近前的李十一,她却未开口说话,甚至没正经同宋十九对视几眼,只拿眼瞧着宋十九搁下的扇子,倒是春萍上前,裹得同涂老幺一样严实,拉了拉她的袖子,喊她:“十一姐姐。”
一段时日不见,春萍好似长高了一丁点儿,也不像最初那样内向防备,甚至会主动招呼了。
李十一含笑应一声,摸了摸她的头顶。
她忽然有些难过,难过于春萍长高的那一丁点,难过于春萍活泼的那一丁点。宋十九是没有变化的,可春萍的变化,便恰如其分地印证了她此前所想的“缺席”。
李十一抬起头,轻轻喊一声:“十九。”
宋十九一顿,点点头:“嗯。”
只瞟了她一眼,便又转头去看那炉子,仿佛十分紧要似的。
靠着李十一的春萍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宋十九身边的涂老幺亦如是,正清清嗓子要搭话,却见一旁的小男孩凑上来,拉住宋十九的手,问她:“‘性相近’后头是啥?”
宋十九一怔,未回过神来,却听李十一清冷的嗓子接了话:“习相远。”
她接得很温柔,眼神亦浮尘一样落在了宋十九的侧脸上,原来紧要的不是药炉,原来十九并非对自己的到来不为所动,原来她方才是借故发着呆,才被这平常的《三字经》问得不知所措。
小男孩咧嘴一笑:“你也会背《三字经》?”
李十一适时将目光收回来,心间的涩里漫出一点糖,她看向那男孩儿,头大身子小,稀稀拉拉的头发掩不住宽大的额头,瞧着跟小豆丁儿似的。
她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豆丁。”他脆生生答。
李十一讶异地挑了眉头。
她听见宋十九的鼻息微动,在李十一的余光里溢出一个转瞬即逝的浅笑,笑容里多少有些意料之中,仿佛宋十九第一回听到小豆丁的名字时也是如此挑着眉毛,心里头暗叹竟这般人如其名。
李十一侧脸看她,宋十九依然是顾着炉子,面上没什么表情。
涂老幺两眼滴溜溜一转,对小豆丁道:“《三字经》有什么难?赵钱孙李的,你涂叔我也会,你来,春萍是不?你也来,咱们比个赛,瞧谁背得多。”
他三两下将两个娃娃招呼进屋里,将落日西沉的余晖留给李十一和宋十九。
宋十九眼见门掩上了,便正回头,两手将大腿处的旗袍抚平,弯腰坐到板凳上,执起扇子专心顾火。
李十一抿了抿唇,亦坐到她身边,心里头默默数了十来下,才开口:“冷不冷?”
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是因语气硬得不如想象中温柔,也是因着说了一句废话。
她实在不擅长说废话。更不晓得,若十九回“冷”或是“不冷”,她该怎样接下一句。
“不冷。”宋十九果然道。
李十一“唔”一声,想了想,觉得宋十九搭理她了,也算得上好事。
于是她默了一会子,又问:“这村里,是什么境况?”
宋十九又添了两块炭,低低说:“瘟疫,村子里的大半染上了。”
她来的时候便是如此,好几户人家死绝了,村里的心知没多少活路,便也不大下山了。
小豆丁爹妈都没了,如今住在隔壁的三叔家。三叔刚染上病,宋十九帮着熬药,又兼着帮手带着小豆丁认字,婶娘很是感激,便将豆丁家空下来的屋子给宋十九落脚,时常也过来做做饭聊聊天儿。
李十一还未接话,远远的婶娘果然来了,见着生人稍是愣了愣,寒暄两句便拎着菜篮子进了屋。
宋十九见火势稳了,便进屋帮婶娘做饭,李十一跟了进去,想要洗手帮忙,却被婶娘婉拒出来,李十一初来乍到,不好勉强,便又理着袖子往厅堂里去。
未走几步,听见宋十九小小的声音:“这个不洗了。”
婶娘接口:“芹菜么?”
宋十九轻轻“嗯”一声,未再说话。
里头响起哗哗的水流声,刀子有节奏地跺着砧板。
李十一的嘴角提起来,弯曲的弧度比宋十九的话语还要浅,但停留了不短的时间,好似这份笑令她十分珍重。
李十一不爱吃芹菜,哪怕是在闹别扭,宋十九也时刻搁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