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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与先生阖玉棺(十九)(1 / 2)

 是想上了那么三两日,其实倒不必想上三两日。但松鼠得了一颗脑袋大的栗子,必定要抱在怀里揣两日,烛龙得了一颗蓄谋已久的糖,便要窝在笑里存两日。

她想起第一回同李十一的情事,她被对方反反复复叠的巾帕击中,被精心准备这个四个字击中。

如今她被令蘅的“不必”击中。

原来不是“旁人不必插手”,而是“我不必同你打那样久”。

其实她还有许多未想明白的地方,好比说令蘅是在天上地下挑小宠时瞧上了她,还是在泰山府初见时瞧上了她,又或者是在交手时瞧上了她。但她愿意将令蘅的心思想得长一些,再长一些。

她又想,是不是令蘅早看中了她,却沉住气等了两三百年,将朱厌一事编成一个小小的圈套,只等冒冒失失的她闯上门呢?

阿音说得对,伴侣之间,偶然猜心,也算得上情趣。

再呆了一日,便踏上归途,宋十九李十一并涂老幺春萍同何家村的人道别,三叔的身子损耗已久,仍是虚,杵着拐杖送别靠着墙根儿,婶娘捉着袖子揩眼泪,拣了好几把尚算油亮的菜,原本还捉了一只鸡,可饿了好些时日,蔫儿了吧唧的,恐在路上便死了,带着不便,便只掏了几个鸡蛋,煮熟了,用洗干净的布包着,塞进涂老幺的包袱里。

“姑娘。”道别的话说不出来,她只喊了这一句。

她知道十九不是寻常人,也心知这疫情去除同她有干系,但她没见识,怕话说不好,因此只将她的手捏着,搓了搓。

宋十九抬头看她,婶娘近来是哭得厉害,眼皮子都松松垮垮叠了好几层,她看着她,总觉得面目模糊,心里头惴了一秒。

“十九姐姐。”小豆丁靠着婶娘,腰上仍旧缠着过时的“爆竹”,手里时轻时重地绕着线,扯一下,再扯一下。

这是他唯一的玩具,也是他唯一的武器。

他觉得自己是个小小的英雄,没有人晓得他拖着爆竹跑了一户又一户,跑到精疲力尽,才将这疫兽吓了回去。

不过英雄是不必讲出来的。他永远都不说。

宋十九同他们说了几句话,便拉着李十一往村口走去,这日雾很大,山上的雪仍旧未消,地上走起来咯吱咯吱的,好在有阳光自雪山后晃出来,晃得宋十九眯起了双眼。

她心有所感地回头一望,墨瓦白墙的村落,仍旧好看得同水墨画似的,灰扑扑的村民沉默地挤在一处,袄子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们没什么大精神,只抻了抻脖子,大半的同十九没什么交情,也全当瞧个热闹。

有零星几个妇人牵着孩子转头,要往炊烟生处去。

小豆丁跑了几步,又停下来,身后噼里啪啦的一阵响。

宋十九转回头,依偎在李十一的肩膀,手里牵着小小的春萍。

这一切都是一个规规矩矩的道别,令人挑不出错来。

第二日歇在临近的村落,第三日中午,才觉着了些城镇的热闹,陆续有赶集回来的牛车。一路兼程甚是辛苦,几人远远儿地望见一个简陋的茶摊儿,便上前歇歇脚。

茶摊儿稀稀拉拉的没几个人,老板仿佛是退下来的乡兵,额头上半碗长的刀疤,上来添了茶,又同邻桌的几位爷们儿说闲话。

涂老幺端一碗茶汤,咕噜喝了几口,听邻座言语上海的学生运动,便过去偷耳听了几句。右手方的瘦猴儿消息灵通,任谁说话也能搭两句腔。

他递给涂老幺两个胡豆,问他:“兄弟打哪儿来?”

“原本是北京城的,现下世道乱,随处落脚呗。”涂老幺后牙咬着胡豆,“刚从何家村过来。”

“何家村?”瘦猴儿变了脸色。

李十一右眉一动,朝那头侧了侧脸。

“啊,”涂老幺瞧他脸色,笑了,“嗨,瘟疫呗,早好了。”

他想吹嘘个两回,想想又住了嘴,虽说李十一没应承什么,但他自比阿罗身边的五钱,高人不多话,多话不高人。

他于是悠着脑袋晃了晃大腿,又专心致志剥起胡豆。

却见那瘦猴儿神色复杂,干干笑一声:“您也是命大。”

涂老幺抬脸,听出不对来:“怎么说?”

“还不知道呐?”瘦猴儿与同伴递个颜色,将筷头在桌面怼了怼,嘴撇下来,拉得似哭丧,“前两日雪崩,全死了。”

他扬了扬下巴,挑着眉头,像在激他后怕:“整个村子。”

对面的胖哥果然后怕了,并且怕得有些厉害,眼皮子同脸蛋子都抖起来,嘴皮白得同墙腻子似的,愣愣转头望着宋十九。

宋十九越过涂老幺望着他身后,呼吸缓慢而平整,拇指指甲抠着筷子,不大用力,像在挠痒痒。

春萍吓得没了话,仓皇的双眼在宋十九同李十一双边来回转,李十一却只抿了抿嘴唇,叹一口气,问宋十九:“花生,还吃么?”

宋十九回过神来,喉头连接咽了两三下,耳后的绒毛火辣辣地立起来,她极力平复心情,感到胸腔都酸得发胀,眉目倒是忍住了,只有一丁点不明显的泪花子。

她伸出筷子,有些抖,又放下了,然后抬头看李十一。

李十一坐在身边,以看大人的目光看着她。

宋十九低下头,想了想,问她:“你早便知道,是不是?”

“是。”李十一点头。

命数如此,不是瘟疫,也会是别的。

“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我知道阿罗爱极了阿音,却未插手她的生死的时候。”李十一坦然。

她又叹一口气:“我同你说过。”

生死有序,勿乱时辰。

“可是,”宋十九闪着眼波望向她,“你仍旧由着我的性子,助我除疫,险些丧命。”

她说不清此刻震荡在她心里的回响是什么,总之又是酸又是涩,却又是教化,又是驯服。

她感到李十一以目光抚了抚她的脸颊,同她说:“许多事情,我们不见得一开始便明白。也有许多事情,一开始便知是无用功。”

她顿了顿,轻轻说:“我愿意陪你做无用功。”

只要你最终懂得,最终了解,那么便不算一无所获。

李十一最后的眼神落到春萍身上,睫毛轻轻地扇了扇,然后垂下了眼帘。

夜里歇在临近的小镇上,镇极小,客栈也破,木质小楼里有遮掩不了的霉味,偏偏老板爱熏香,冲得味道更是怪异。

李十一同宋十九早早梳洗完毕,坐在桌前看书,摊开时里头夹着几页春萍练字时的宣纸,李十一将其拿出来,忖了忖,忽然道:“要一直带着她么?”

不是命令,也不是逼迫,好似只是随口一问,若宋十九说带,她便“嗯”一声,再不过问地陪她走下去。

可宋十九犹豫起来,她望着横七竖八的字迹,在眼里渐渐糊作一团。

她问:“若她回去了,还会记得我们吗?”

“不记得。”李十一道。并且,她所有留下的痕迹皆会消失。

宋十九将同春萍的合照掏出来,摆到桌上,瞧着它发怔。

门被轻轻地拍了三下,李十一偏头应了一声,却是春萍。

她穿着略有些长的袄子,袖口盖过指甲,令李十一想起幼年总穿大衣裳的宋十九。

“怎么了?”李十一的声音很温柔。

“睡不着,说说话儿。”春萍走进来,乖巧地将门掩了,拉着宋十九的手坐到桌边。

宋十九有心事,连笑意也很勉强。

春萍见她这幅模样,眨了两下眼,忽然笑了:“十九姐姐,你说,我聪明不聪明?”

她甚少如此主动起话头,也从未讨要什么夸奖,宋十九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春萍自顾自道:“我想,是聪明的。”

“那日,你同十一姐姐出去,我原本想同你说,我见过了涂老叔,却没起烧。第二日我便明白了,涂老叔不是人。”

“你同十一姐姐救了何家村,你却伤得好几日醒不过来,待咱们走了,却听说何家村亡于雪崩。我便又明白了,我娘常说,阎王叫你三更死,绝不留人至五更。个人有个人的命数,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我……”不想再留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也不想再让任何人为自己承担和冒险。

春萍抬头,笑吟吟的:“十九姐姐,将我送回去罢。”

宋十九自她说第一个字起时便有预感,听到此言却仍旧心头一震,她哽着喉头望着她,濡湿的呼吸令眼眶迅速模糊,但她咬着牙根,牢牢记着劫后余生的李十一嘱咐她的“不哭”。

“我这几日,吃饱喝暖,却成日在想那一头。”春萍盯着自己的绣鞋。

“那一头,还有万万人过着吃人的日子,若是……若是因我一人,令他们再多熬一日,一个时辰,一秒。”

她咬了咬嘴唇,眼里冒出温热的莹然。

李十一上前,扶住她的肩膀。

春萍狠狠吸了两口鼻涕,再抬头时仍是尽力笑,也顾不得笑得是不是寒碜,她绞尽脑汁地想着宽慰她的字句:“我福大命大,南京城都跑出来了。十九姐姐同十一姐姐不是常人,待到了那年,你们若记得我,再来重庆寻我,就在缙云山脚下的庙里,我不记得哪一日到了那里头,你们神通广大,问一问,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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