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心里清楚是清楚,等到亲眼看到自己郡中屯驻的一个千石司马和自己头上的方伯如此亲密,也是由不得这郭太守心惊肉跳。
另一边,公孙见到郭下车来,自然也是赶紧上前问候,搞倒一个太守了,难道还要搞第二个?既然已经让整个雁门知道自己厉害了,就没必要再刻意的装腔作势了。
再说了,今日终究还有一个持节的顶头上司在后面呢。
“你便是公孙文琪吗?”最后出现的臧臧伯清仪表堂堂,上唇与颌下的胡须虽然不及董卓那么旺盛,但却打理的格外干净整洁,咋一看,还真有所谓花架子的感觉,但是他的下一句话,立即就让公孙收起了这个想法。“初次见面,你这人倒是让我猛地想起了昔日在扬州平叛时的另外一个部下,也是一样的年轻,一样的勇猛,一样的百无禁忌……不过,你与那个叫孙坚的小子还是有些区别的!”
刚刚行礼完毕抬起头来的公孙心中不禁微动,然而面上却是依旧微笑从容:“回禀中郎将,那位孙坚想来是南方的豪杰,而我却生于幽燕之地……”
“不是这个。”臧一边说一边摇头道。“我是指他家世不如你!”
公孙不禁为之一滞。
“那个孙坚孙文台,家道中落,不过勉强算是个县中豪强之家。”臧扶着佩剑绕着公孙继续说道,而董卓与郭则明智的后退了数步。“自己募兵千人,辛苦讨贼,却不过是得了县丞之位。而你呢,却家世两千石,有海内名儒做老师,有当朝太尉收为入室弟子,还有家乡太守招为女婿,甚至听说,便是朝中名士如蔡伯喈者也与你相交甚笃,四世三公的袁氏子弟袁绍也颇为倾慕你的豪气,所以刚一被征召就被拜为了千石司马……总之,你这人文武齐备,弱冠扬名,经学与武功都不缺,便是个瞎子也晓得,你将来必然是要成大器的。”
“都是长者厚爱。”公孙勉强支应道。
“厚爱不厚爱吧?”臧转完两圈后终于还是停在了公孙的前方路面上。“这年头做官靠的就是上头有人‘厚爱’,有什么可推辞的呢?只是文琪……我来之前一直没有想通,你如此家世,如此得长者‘厚爱’,为何却还要和那孙文台一样,行事如此操切呢?孙文台是心中有功利心,而且终究是没读过多少经典,你心里却为何又如此急迫呢?莫非是我见识少,北疆边郡人物天生就是如此不与人留余地?”
董卓扶着腰带眯了眯眼,郭则面无表情的看起了树枝上之前惊起如今又飞回来的麻雀。
公孙先是瞥了眼董卓,然后才正色向臧回复:“臧公……不知臧公所言‘急迫’二字,究竟是指何事?”
臧默然不语。
等候良久,眼见着对方不答,公孙鼓起勇气继续问道:“是指我在辽西潜入敌营救出府君亲母一事,还是说我数月前仿效桥公故事为雁门去一残民贼之事?”
臧依然不语。
“臧公。”一旁的并州刺史董卓忽然叹气道。“我听人说,心存忠义的人看事情总是能看出忠义来,有德行的人看事情也能找出德行来,而若是眼中只有功利,岂不是看天下万事万物就都只有功利二字了?文琪所行诸事,依我所看,俱是极佳的!”
臧扶着佩剑转过身来,而董卓也扶着腰带与对方迎上,二人对视,却是各不相让。而与此同时,两人部下的并州精锐与西凉甲士也在各自首领带领下隐隐相对……郭本人倒还好,可是他身后的一群雁门郡吏不免就脑袋冒热气了。
就这样,持节的使匈奴中郎将与代表朝廷巡视并州九郡的并州方伯对峙良久,却终于还是前者率先叹了一口气。
“董公。”臧无奈摇头道。“我非是有意轻侮汝等边地豪杰,也不是要刻意刁难这个年轻人……你想想,我若是想折辱他,直接到他军中,将符节立在一旁,到时候任我怎么折辱,你与郭府君还能像现在这样站在一旁说话吗?他本人又能如何呢?今日在这路边野地停下与他说话,恰恰是在爱护他,想与他说一些心里话罢了……”
话到这里,臧回过头来再度看向了公孙:“公孙司马,我也并不是要与你为难……只是你可晓得?洛阳那边传来消息,那赵府君流放日南,上个月走到长沙时,因为不晓得我们南方的蛇大多有毒,竟然被一条蛇给一口咬死了……而这个月,却刚刚大赦天下!”
公孙目瞪口呆,一度张口欲言,却终于还是闭口不语。就连董卓和郭都不禁面面相觑了起来……这死法,倒还真是清新。
“也罢!”这臧伯清叹气道。“董公说的有道理,你所行也终究占着国法,那赵歧也是他倒霉,反倒是我有些咄咄逼人,失了气度。”
“属下不敢。”公孙赶紧低头之余却也不免松了一口气。
“我这次离开西河来雁门也并不是为了那赵歧出气的。”与董卓对峙落入下风后,这臧忽然又打起精神正色道。“乃是有要紧军务,一来,你部既已成军,终究是要巡视一二的;二来,若是你部在此处经营得当,却还有两件大事要讲与你听……此事,董公和郭公不妨也一并去听听,因为怕是要不了多久洛中就有消息到你们那里了。”
董卓与郭自然无话。
于是乎,三人重新回到车内,公孙自在前方开道,然后领着三位大员的仪仗绕过平城,直奔兵营去了。
另一边,吕范也早已经安排妥当,他令人中止比赛,驱散市集,然后让陪隶屯守营,其余各曲各屯则依次出列,就在那营门前排成了整整齐齐的队列,等候中郎将巡视。
而片刻后,臧、董卓、郭三人下得车架,看着眼前五六百军势,衣甲齐全,神采奕奕,虽然是寒冬,却能整齐列队,不由齐齐心惊。
“不想我还是小瞧了公孙司马。”雁门太守郭第一个感叹道。“如此军势,竟然才成军数月吗?”
“臧公?”董卓也忍不住大笑了一声。“能养出这种军势的人,难道还不能杀一个两千石吗?”
臧默然良久,然后瞥了一眼立在一旁公孙,却是直接持节帅众进入了军营中,董卓冷笑一声,自然是立即跟上;郭面无表情,当然也没有理由在此时退却;公孙这时更不敢轻动,只是赶紧叫上各级军官随自己进入营中听候调遣。
而等到臧登上了大营中间的高台,其余人等纷纷在台下肃立以后,这位使匈奴中郎将终于不再多言,而是直接唤公孙上前:“公孙司马,我也久在军中,所以你部我见一眼就足了,确实堪称强军!你……做的不错!”
“多谢中郎将赞誉。”
“既如此,接下来,我便有两份军令与你。”
“喏!”
“其一,自今日起,你部将有一重任,便是督造并州各地民夫在此地修建大营,大营以万骑为准,并设置相应马廊、粮库、草库、军械库,除此之外,还要有约三万民夫与戍卒休憩的宿屋!”
“喏!”
“记住,你只是督造,”臧忽然语气缓和的提醒了一句。“不需要参与进来。待旨意到并州州内与各郡后,自然会有民夫来此地,主导此事者乃是董刺史与郭太守,你只需以明年六月为期,随时上报工程进度即可!”
“喏!”
“其二,”话到此处,臧不禁顿了一顿。“若是工程顺利,待明年年中,你部报我之后,便可直接离开此处,出白登山,往代郡高柳塞屯驻即可,届时,将由持节护乌桓校尉夏公接管你部!”
“喏!”
“就这些了。”臧一脸淡然的说道。“你起身吧!”
公孙直起身来,面色苍白且茫然,其实不仅是他,边上的郭、董卓,身后的吕范、程普,董卓身后的李儒、牛辅,郭身后的雁门郡吏以及平城的县君,全都是如此。
“公孙司马。”臧扶剑站在台上,从容问道。“可是心中有惑?若是有惑,尽管问来。”
公孙不禁拱手:“臧公,明年年中便要出塞吗?这也太仓促了吧?别的我不晓得,我部才齐员数月……”
“公孙司马。”臧平静答道。“确实是明年年中要出塞……我也不瞒你,就在数日前,护乌桓校尉夏公请战的奏折就已经送到了御前,朝中便公开讨论出塞事宜,虽然议论纷纷,更有蔡伯喈上书直言反对,但终究是议定了下来。至于你说仓促不仓促,我却不能答你了……因为,既然朝廷心意已定,这就不是人臣该讨论的问题了。”
“那我部为何又要被调到高柳?”公孙继续问道,而且越问越糊涂。“不是在此地督造大营了吗?可大营为何又只有万骑,莫非雁门这边只有汉军要出塞?匈奴人不出兵?”
“非也。”寒风中的臧终于神色微动。“此地的营寨只是我本部还有匈奴骑兵所用,万骑足矣。”
公孙愈发不解:“原来臧公所辖的并州各地屯军呢?”
“和你部一样。”臧一边答一边走下高台来。“分与他人了。既然下了将台,那我就直言吧,朝中司徒袁公与我来信,说的格外清楚,前护羌校尉田晏因故犯罪免职,恰好在京。然后听到朝中议论出兵,便……便去请托了主导朝政的中常侍王甫,而朝廷考虑到他当初与夏公一起作战时合颇为得力,因此便拜他为破鲜卑中郎将,许他建功自效。至于我所辖各部汉军近万骑,已经被尚书台下令,尽数划分给他了,我如今的职责不过是都督匈奴屠特若尸逐就单于率军出塞而已。至于你这一部,据说是太尉刘公亲自调配,以你是幽州出身,更熟悉乌桓风俗,所以特别转给了夏公……也是一番格外爱护之情。”
公孙愕然无言,他身后的吕范、韩当、程普等人也是面面相觑……说一千道一万,不就是临阵换将再分兵吗?而他这一部又是要督造大营,又是要移镇的,居然还算是特别照顾的了?
至于雁门太守郭和雁门本地的官吏们,此时已经是脸色苍白无色了……可以想象,接下来一年间雁门要出多少劳役,然后自己身上的担子有多重?相比较这个而言,匈奴人的军纪都不在考虑范畴之内了。
“臧公。”就在此时,一直扶着腰带立在一旁的董卓却忽然凛然开口。“为何袁公与你书信,却不与我呢?”
臧不禁失笑:“董公以为呢?”
董卓当即勃然作色,而臧却微笑以对……这二人居然又一次对峙起来。
然而,许久之后,这一次竟然是董卓率先干笑叹气:“我想起来了,我董仲颖是个粗人,袁公没有跟我写信的习惯!”
公孙看着这一幕,虽然面无表情,心中却是不禁感激起了远在洛阳的刘宽……这时候,能让自己跳出并州,或许是件天大的好事!
“熹平末,持节使匈奴中郎将臧,为正官,其素与雁门太守赵歧相善。发赵歧恶事,槛车入洛,暗恨,乃假巡军之时难之。先使出营十里于道旁相迎,便持符节立于车上斥之:‘汝弱冠即为千石,何以功利驱名士太急乎?’昂然抗辩,曰:‘臣素闻,凡一事,德者见德,仁者见仁,义者见义,实不知明公何以见功利?’羞之。复行,至营前,观治军,愈大惭,乃持手曰:‘今日方知,天下事将在汝矣!’”《汉末英雄志》.王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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