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大厦将倾
荼蘼秀眉微蹙,心神不属的在前头走着。林培之便缓步的跟着,二人一路都不曾开口说一句话。荼蘼心虽是担心,但也还是恐怕隔墙有耳,毕竟入了御花园,觑着左右无人,这才停下了步子。御花园,秋意正浓,菊蕊吐芳,枫叶绽丹,果树之上更是硕果累累。
她回头看向林培之,拧眉责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林培之适才的表现,看在她的眼,其实是有些过火的。她与林垣驰做了那么多年的夫妻,怎能不知林垣驰的性子。胜券已然在握,林垣驰又怎会在此时作出这等急功近利之事。
林培之对她的责问有一瞬的愕然,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他斜身倚在一周遭的一棵梨树下。梨树上,黄澄澄的梨子压得枝头直往下坠,倒也别有一种美态。
挑一挑眉,他似笑非笑的望向荼蘼道:“你这是在为我担心……还是为他?”他的语气初时轻快而随意,说到最后。语气却是骤然一沉,一时气势逼人。
荼蘼抿了下唇,自觉心虚,只得闷闷反问:“你以为呢?”
林培之默默看她,目光是出奇的锐利,像是要将她看穿一般,半晌,才意兴阑珊道:“其实这也没有甚么,他既不给我好日子过,我自然也不能让他过得太轻松了!”
荼蘼微讶的看他,心默默咀嚼他话里的意思,却是好一会也没开口。
林培之不再理她,只漫步往园内行去,荼蘼下意识垂,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在往前行,是一片其红似火的枫林。那红枫映着秋日明灿的阳光,显出格外的光彩。斜映在林培之白皙的面部肌肤上,竟透出一份异样的红,而他沉黑的瞳眸似也被这份光彩印染出了一丝红光,冷峻之,透着一股奇异的妖艳。
林培之忽而停下了脚步,荼蘼一个刹不住脚,几乎撞在他背上。
他伸出手来,握住她的肩,稳住她的身形,且轻描淡写的说道:“我只是将他这些年来私下的一些所为拿给皇兄看看而已!如果你是在为他担心,那却大可不必。因为皇兄命不久矣!在这个时候。他若得知真相,只会顺水推舟而绝非冒然行事,胡乱打压!”
承平帝在国事上从来不是个果断之人,故而他一定会好好权衡利弊,在确定自己已无力扭转乾坤后,他也只有选择顺其自然,一来可保国祚,二来,亦不致陷林垣掣于险境。这一点,荼蘼自然能够想得通。至于林垣驰,她更不会意外。毕竟,天下多数事儿,如果重来一次,会比第一次要来的更简单的多。而作为原先的优胜者,林垣驰本就占据着绝对的上风。
“那你呢?”她问:“你如今是怎么打算的?”有意无意的,她避开了林培之的责问。
林培之回头看了她一眼,淡然道:“我原就无心于此,他占不占上风,于我何干?我所想要的,只是皇兄让我带你一同离开而已!皇兄不是蠢人,到了这个地步。他不会作出任何不智之事,所以,他一定会在近期,在事情还没完全失控之时让我离开……”
顿了一顿后,他冷静的看着荼蘼,缓缓问道:“荼蘼,如今我只问你,你是愿意继续留在京城,还是同我一道启程往南渊岛去?”这是第一次,他如此干脆明白的问这个问题。
荼蘼咬了下唇,这个问题于她,原是根本无需选择的。只是他忽然问起这个,总是让她有些窘迫。轻声道:“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我以为你早知道我会选择什么!”
林培之微微仰,任明媚的秋阳毫无遮掩的落在他清俊的面容上:“我原以为我是知道的,但如今已不再那么确定!”顿了一顿后,他又道:“荼蘼,你关心垣驰。而且……我最近忽然现,你对他,似乎有种不寻常的排斥……”
最后的几句,他说的很是艰辛,却还是清清楚楚的说了出来。
因为不寻常,所以其必有隐情。
荼蘼默然,过了许久,她才轻声道:“我没法解释这些……”她是真没法解释这些,她也无法对任何人说出自己之所以既排斥林垣驰又无法真正丢开他的理由。因为即使她说出真实的理由,只怕林培之也不能相信。或者说,即使他能相信,但他真能接受这个真相么?
接受自己想娶的女子曾为人妇。曾为皇后,然后在服毒身亡后莫名的重生……
而最荒谬的是,她从前的丈夫,居然也因莫名的理由而随她一道重生,且如今就活生生的站在他的眼前,而他们两人却正为了她而争斗不休……
这个事实,这个真相,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而不能置信,更遑论是他……
林培之静静看她,看了许久许久,才叹了口气,别过头去,他从一侧的枫树枝头摘下一片枫叶,枫叶的品相很是完整,脉络分明而清晰,颜色更是艳红似血:“其实,我大乾皇室一直都有一支不为人知的阴暗力量。父皇临终之时,最放心不下的人便是我,于是他暗暗将这股力量一分为二,并将其较强的一支交给了母妃,另一支,他交给了皇兄……”
“这些人,有一些随同母妃与我去了南渊岛。而另一些,却一直留在京城……”
“正因如此,所以我虽然并不如何关心朝局势,却依然可以在短短的十数日里头将垣驰这么些年做的大部分事情打听出来。”林培之笑笑:“以我手的那支秘密力量来调查对我绝无戒心到令我吃惊的垣驰,真是出奇的容易,容易到让我都不敢相信……”
荼蘼轻轻点了下头,从前的经历固然是一种极宝贵的经验,但同时也会成为一个盲点,让人不自觉的便将从前不曾生的事情在不知不觉忽略掉。前世之时,林培之不在京城,也从未参与过夺嫡之事。因此林垣驰自然不会对他有多少提防。像从前一样,他将太多的精力放在了林垣掣及王皇后所出二子的身上,反而忽略了林培之这个潜在也最强劲的对手。
“荼蘼,我希望,在我离京之前,你能够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林培之缓缓的说道,面上泛起了极淡却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自己就是放不开她,或者……这便是前世的孽债,即使他验证了心的猜测,却还是不忍放手,也放不开手。
荼蘼静静看他良久,才轻声道:“现在,我跟他并没有甚么以后也不会有!”
林培之略觉诧异的看她:“现在?难道以前你们就有甚么?”他是想要一个解释,但荼蘼的这句话实在令他在感觉荒诞可笑之余,还凭空的增添了一分无奈。
荼蘼只得苦笑,过了一刻,她忽然问道:“你今儿忽然问起这个,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甚么?”相认至今,其实林垣驰并没与她有过几次会面。仅有的几次私下相处,她甚至连父母兄长也不曾提过一个字,可如今林培之却忽然知道了,这让她有些疑惑。
林培之点一点头:“垣掣曾对我提过,我当时并没在意……”他没说下去,荼蘼却已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他当时虽没在意,但心毕竟已生出几分疑惑,而那几分疑惑在今日看了自己的反应后,便转成了真正的疑忌,并迫切的想要弄清楚这一切。
二人相对无语,许久之后,荼蘼才轻声而坚决的说道:“这一生一世,我从没想过要同他在一起,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只说这一次!”是这一生,而非从前。
她不想骗他,因为她有她自己的坚持与骄傲,尤其是在这方面。从前的经历已在她心留下了太深的烙印。今世重来,她是宁可留下遗憾,也绝不愿意再弄成从前那样。
林培之一怔,她若竭力解释,他或者反而不能释怀,可是她如今的态度,却让他觉得有种一拳击在棉花包上,虚不受力的感觉。叹了口气,他轻声道:“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