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病房外走廊安静的有点不正常,混混沌沌的天光透过旁侧一溜窗户照进来,在潮乎乎的地板上泛起一层斑驳的光影。穿着褪色蓝大褂的清洁女工兀自忙碌擦地板,尺许长发耷拉在她的面部,阴鸷的眼神透过一绺绺垂发看着前面。一排白色窗帘随风飘荡,犹如鬼色魅影翩翩起舞,时而啪嗒作响,乍一进来,阴风丝丝,恍如遁入地府,不由得毛骨悚然。
就是在这种氛围里,顾淮东上楼转弯,出现在这条走廊上,他穿着白大褂,一身医生的装束,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听筒插在上衣口袋里。他从清洁女工身边飘然而过,翻看着手上的病历,不动声色地瞟她一眼,后者若无其事地擦地板。
顾淮东走进7号病房,大惊失色。
坐在凳子上的小黎斜靠在门上,七窍流血。
赵护士端着推着医疗车走进来,见此情景,惊恐万分,正要喊叫,顾淮东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她的嘴,紧贴鬓角轻声耳语。
“我是军统局的,不要害怕,照我的话去做,你就不会有危险。”
赵护士紧张的怛然失色。
“听懂了吗?”顾淮东不放心地追问道。
迷离恍惚的赵护士慌乱地点点头。
透过窗户望出去,太阳钻出云层,天上的云朵随风飘逝。
顾淮东和赵护士走出病房,走进隔壁8号病房,就像例行查房。这间病房很清净,靠墙一排三张病床空空荡荡,没有病人。顾淮东动作迅速地上前推开窗户,探身窗外向7号病房看了看,然后回头向赵护士点点头做出OK的手势……
惊魂未定的赵护士点头回应,调整一下呼吸,然后推车走出病房。
一个面孔陌生的护士小姐推着医疗车迎面走来,与赵护士擦肩而过,从容走进7号病房,清洁女工兀自擦地,前后四顾无人,擦着地闪进病房。黎少尉已经不在了。
护士走到病床前,躺在床上的人正蒙头大睡。护士看一眼清洁女工,后者会意,拄着拖把站在门口。护士拿起一只事先灌满药水的注射器,走到病床前,向着微微起伏的胸部用力扎下去。
被子突然被掀开了,露出顾淮东的面孔,他举枪射击。
猝不及防的护士中弹毙命,清洁女工负伤逃跑。顾淮东急忙掀开被子跳下病床,大步流星冲出去。
护士顺着墙壁瘫软下去,蹭掉了护士帽和发套,露出男人的寸头脑袋,他是秋山,藤森的同伙。
顾淮东在后面追,不时开枪射击。清洁女工在前面跑,左躲右闪,长发飘飘。走廊里响起杂乱慌促的脚步声。
两个护士推担架床迎面走来,清洁女工突然推开护士,抢过担架床用力向身后方向推过去。
担架床向着奔跑过来的顾淮东猛地冲过来,他一跃而起,越过担架床落在地上。失控的担架床撞上墙壁,咣当作响。
王护士推着药品车从护士站里走出来,车上放满了药瓶,顾淮东抓起一个装满药片的大药瓶,用力向前投过去。药瓶越过清洁女工在她前面落下,“哗啦”一声摔得粉碎,粉红色的小糖丸“哗啦”一声撒了出来,在地面上蹦跳滚动,瞬间铺满了地面。清洁工一脚踏上去,左摇右摆,站立不稳。顾淮东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清洁工重重摔倒在地。
“看你哪里跑!”
没想到,长发竟然脱落了,清洁女工是藤森!
倒地的藤森急忙翻身背部着地,双脚用力蹬墙,猛地向前滑去的同时举枪射击。
子弹击中顾淮东的大腿,他摇晃着倒下了。藤森正要开第二枪,子弹打完了。他转身向楼下跑去,迎面冲过来的便衣特工向他扣动扳机,“哒哒!”枪声大作。
“不要打死他,抓活的!”顾淮东高声喊叫。
藤森急忙从楼梯上退回来,沿着通向天台的楼梯逃之夭夭。
顾淮东爬起来追上天台,举枪向前走去,一步一蹒跚。
藤森气喘嘘嘘地爬上护墙,正要往下跳,“砰”地一声枪响,他滚落到地上。
急救室的气氛有点异常。
王医生正在为藤森做手术,他“嗷嗷”叫着、挣扎着向手术床边翻滚,右胸的弹孔不住地往外流血,一股又一股,染红了身下的白色床单。顾淮东和赵护士死死地按着他的肩膀和小腿。床边站着一个优雅沉稳的女士,她是日本人信川英子,国民党宣传部中央广播电台对日广播播音员。
“你问他!”顾淮东对信川英子说,“他的同伙还有谁?住在哪里?”
信川英子和蔼地看着藤森,用日语说道:“你好,我是信川英子……”
藤森蓦地大叫一声,打断了信川英子的话:“混蛋!大和的败类!叛徒!我要杀了你!”他怒吼着挥拳向她打去,被顾淮东用力按住了,别在裤腰上的一把手枪在白大褂里时隐时现。英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静若处子。
“这位先生问你,你的同伙还有谁?住在哪里?”英子接着问道。
余怒未消的藤森翻眼瞪着英子。
凄厉的警报声骤然响起。众人一愣,巨大的轰鸣声随即传到了这里,他们紧张地转脸向窗口望去。直到这时,我们才注意到顾淮东大腿中弹部位的血已经洇透白大褂,显出一团血迹。
一群黑压压的日军轰炸机轰鸣着从窗外的天空飞过。
“看见了吧!”藤森艰难地喘息着,“用不了多久,大日本帝国皇军就会打过来!汪精卫投降了,重庆也会投降,中国就要灭亡了!”
“你告诉我,他在说什么?”顾淮东不解地问英子。
“他说……”英子神情淡定,“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好话,还是我来跟他说吧。”她重新面对藤森,平静地看着他。
“藤森君,当你穿上军装,被长官告知,到中国去,解救受西方殖民统治的中国人。你们来了,却把枪口对准中国人的胸膛,大笑着用刺刀挑死一个个无辜的婴儿,手举火把点燃一栋栋草房,扑向可怜的少女……”英子潸然泪下,“当你们干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你们可曾想到过,这是罪孽,这是全世界人民不可饶恕的滔天罪孽!”
藤森目瞪口呆,思索着……
一只手拿着金属镊子从弹孔里夹出一个血淋淋的弹头,“当啷”一声丢进搪瓷盘子里。
英子擦掉眼泪。
“当你们高喊着誓死效忠天皇,一腔热血洒向中国大地的时候,你们想过没有,这是在为谁卖命?又是在为谁效忠?圣战祭台上的亡灵,是英雄,还是罪犯?”英子悲愤交加,“可惜你们错洒了热血,你们的敌人不在隔海的这里……”
藤森闭上眼睛,一颗泪珠由眼角流淌。顾淮东按着他肩膀的手松弛了下来。王医生为他缝合右胸伤口,赵护士松开藤森的小腿,拿起纱布沾着王医生额头上的汗水。
英子平复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道:“可惜我是一个女人,我只有一个身体,只有两只手,假如我有百个身体,我要到前方的日本军队中去,不让他们再杀中国兄弟、中国老百姓。假如我有千只手,我要到所有的战线去,给中国士兵包扎伤口,替他们洗一洗衣服。”
藤森睁开眼睛,脸色蜡黄,满身汗水,看上去万念俱灰。
“好了”王医生松口气,“开始包扎吧。”
王医生退到旁边,赵护士拿起一卷绷带包扎在藤森的胸上,一圈,一圈,又一圈……
“藤森君,你现在好些了吗,能够回答这位先生的问题了吗?”
藤森闭目沉思。
“跟你在一起的还有谁?他们现在藏身何处?”
突然,藤森出其不意地从顾淮东白大褂里的裤腰上拔出手枪,未及人们反应过来,他迅速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砰”地一声枪响,鲜血飞溅,脑浆迸裂……
赵护士惊恐尖叫,像是遇见了鬼。
藤森重庆暗杀小组覆灭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