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帝朱祁钰的的病也怪,他那个肚子简直就是弱得厉害。吃了生冷的食物要腹泻,吃多了油腻之物要腹泻、受了凉也要腹泻。到后来,更是一生气一焦虑,也会腹泻。
太医凭了脉,说陛下也没有什么疾患,就是身子弱,只能慢慢调养,药也无需吃,只日常起居注意些就好。
因此,他饮食都极为清淡,时令瓜果碰也不敢碰,平日里肚子上总搁着一个小枕头,门窗也堵得严实。
今日景泰帝气色如此败坏,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东西,还是心情抑郁所至,想来后者的关系大些。
这一点,从立于殿中的于谦于尚书的神情中就能看出来。
同皇帝恹恹无礼不同,于谦显得非常精神,说起话来,声音激起阵阵回音:“马上秋粮就要入库,各省的赋税也该缴入国库,各省的今年的完赋税额度都已经报上来了,内阁陈阁老、王阁老等人也知会过臣。臣不是阁员,也不好进内阁核对。不过,再过得几月就要过年了。年前,各部都要报上明年的开之用度。其他部院的事情,臣不太清楚,就兵部来说,缺额极大,户部也没办法算出来。就算综合计算后提交上去,内阁也拟不下票。就算票拟了,陛下难做无米之炊,又如何批红?”
这是议论明年朝廷的财政预算,吴鄞心中奇怪:外头那两个太监不是说陕西那边出事了吗,怎么扯到明年朝廷的用度了?而且,这事本该由内阁来讨论的,怎么万岁爷只穿了于尚书一人……对了,陛下也只信任于歉一人,对于别的大臣难免还抱着几分戒心。这个于尚书啊,真正是简在帝心,不但领了兵部,整个朝政都插得进手去。人臣做到这个份儿上,当真叫人羡慕嫉妒呀!
景泰帝朱祁钰只手中拿着一份奏折,皱着眉头反复看着,却不说话。
“于尚书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土木堡之战,京城守卫战时,朝廷何等艰难。仰赖万岁爷如天之德和各大臣实心用事,共赴国难,最难过的日子已经过去了。”申桂见皇帝不说话,上前一步,不紧不慢地说:“当初太上皇被执,京城受围,朝廷乱成一团,百姓一日三惊。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如何过来的。陛下宵衣盱食,大家以死报君王之恩也是应该的。如今,国政总算走上正轨,民心思定,所谓一动不如一静。这个时候,怕就怕有人别有用心借着一些事儿攻击朝廷。有的事情乃是积年弊政,不是不能改,不是不能问。可怎么改,怎么追责却需斟酌拿捏好分寸。于部堂乃是正直君子,可做事却难免操切,给有心人可乘之机。咱们做臣子的,需得体谅万岁,只要我等实心用事,我大明朝依然如日中天!”
听他话中的意思,像是在给这场君臣诏对和议论定调子,话说得也极重。
顿时,吴鄞心神一凛,凝神听去。
突然,于谦哈哈大笑起来:“笑话,可耻!”
申桂摇头:“于部堂,陛下驾前请休要失仪。你骂我不要紧,且不要针对万岁爷。”
于谦喝道:“你说得简单,陕西马政糜烂,不,整个大明朝的马政都已彻底成为贪墨之徒中饱私囊的手段。这十数年来,不但陕西大大小小的官员,北方几个产马地,朝廷补贴进去多少银子谁也说不清楚。不但陕西官员,怕是山西、北直隶都有官员牵涉其中,太仆寺也难逃干系。如此****,申公公不但不追究,反劝老夫一动不如一静,真是笑话。老夫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何立场,又为什么要替那些蟊贼说话?”
“不就是不怕牵涉实在太大,真彻查,怕朝局要乱吗?”于谦冷笑:“真说起来,乱的是蟊贼,乱的是奸佞小人,我等又何惧之有?若是轻轻放过,叫天下人如何心服?”
申桂还是那副恬淡模样:“于部堂,陛下登基不满一年,国家不能乱,朝廷不能乱呀!依我看来,只追究高凌汉一人即可,若是深究下去,何时是个了局。部堂你是不知道啊,下面的那些有心人做起事来,朝廷一旦有令下去,芥大点的事情,他们就敢扩大到天上去。进而要挟朝,耽误朝廷大事,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后果?”
于谦素来刚正,声音更加响亮。却是一步不退:“什么后果,无非是罢官免职罢了,否则,却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蟊贼坏了朝廷风气。朝中地方若尽是这种贪墨之徒,最后又是什么后果?老夫同这等贼子同朝为官,甚耻之!必须严办,彻查!”
申桂终于被于谦激怒了:“你……”
正要说些什么,须弥座上的景泰帝突然低低地呻吟一声,以手捂着小腹,佝偻起了身子。但见他面容已经扭曲成一团,嘴唇也变成了白,显然是疼得厉害。
这个侍侯天子的机会如何能够放过,吴鄞忙一个箭步走上去,从旁边的脸盆里拧了一张毛巾,小心地擦这他额头上的汗水:“万岁爷,别置气,保重龙体要紧。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叫奴婢等……心中如何忍受……”说着话,竟带这一丝哽咽。
见皇帝龙体不稳,于谦和申桂着才闭上嘴。
“朕……没事,不打紧。”景泰帝看着下面的两人,“怎么停了,继续,今日朕要听你们辩得分明。世上的事,就怕较真二字。”
吴鄞擦了一把眼泪,低声问:“万岁爷可要去方便一下,天下间的事情都装在你老人家的心里。所谓圣明烛照,想来皇上心中已经决定了。”
“不用,已经缓过劲来了。”景泰帝长长的嘘了一口气,摇头:“什么都装在朕心中,却是欺心。陕西那边出了这么大一件事,朕还真是万万没想到呀。”说着就指了指御案上的那份折子示意吴鄞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