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多,兔子就惊得四处逃开,只有一只缩在楚韶脚边,不愿离去。
鉴于屠危还在不远处“虎视眈眈”,楚韶连忙蹲下身,让兔子顺着自己的手臂钻进怀里,而后双手环绕把兔子抱住了。
淮祯的视线跟着下移,发现楚韶光着脚,围场的草地湿润,脚丫上已经沾了不少泥污,衣服下摆还有几处铁链磨出的破洞,上面的纹饰都是两三年前的旧样式了,面料对淮祯这种常年混迹行伍的人来说都有些膈手,他的头发也散着,原本还有一根木簪别着,从城楼跳下时也不知道掉哪了。
单看楚韶如今这副处境,确实像极了魏庸口中的“疯子”。
“我可以…抱它回家吗?”
楚韶摸了摸兔子后背的毛,抬起头,澄澈清亮的双眸怯生生地仰视淮祯。
淮祯心想,没有哪个疯子的眼睛能如此干净。
他手心向上,朝楚韶伸出手。
楚韶单手抱着兔子,另一只手搭上淮祯的手心,站了起来。
“你的家在哪?”淮祯试探地问,他必须确认楚韶真的前尘尽忘,才能放心利用。
“你不带我走吗?”楚韶反而反问他。
淮祯:“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谁?”楚韶愣了愣,想起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我是谁?”
他茫然四顾,视野开阔的围场上天大地大,他是如此渺小的存在,连吹过的风都不会为他稍作停留。
他注意到四周有不少陌生人在围观自己,他们或是站在远处,或是趴在对面的小坡上,每个人的眼睛都闪着探寻的光。
今早他醒来,走出那方不小的营帐,朦胧未亮的天光下,入目是数不清的羊骨和随处可见的闪着寒光的刀剑。
他以为这是炼狱,逃到了小坡上,发现一丛雪白的兔子,它们鲜活可爱,不像是地狱里的生灵。
如今他又见到了面前这个高大俊朗的男人,更加确信自己尚在人世。
人既然活着,总要有个姓名和身份。
我是谁?楚韶穷思竭想。
淮祯见他眼神放空,眉头紧拧,像极了五六岁时在国子监被先生考校课业又恰好不会的自己。
这种因为无知而催生的愚钝是装不出来的。
裕王确信他是真的忘了个彻底,正打算用编好的说辞把楚韶套进去,这时吴莽带了军务赶来,他看了楚韶一眼,才禀报道:
“殿下,岐都的百姓知道楚韶被俘后,个个在家门口悬挂刀剑,以此抗议。”
破城灭国之后,但凡有点远见的将领都不会对无辜百姓下杀手,这样不仅会在后世史书里遭人诟病,也会尽失民心,得一个暴君的头衔。
只有一种情况除外,那就是百姓在家门口悬挂刀剑,不管是菜刀还是木剑,都是公然向正规军挑衅的举动,有“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意思。
这种情况下,军队回击也在情理之中,就算最后全城被屠,后世最多叹一句某国百姓有傲骨,无人会非议屠城的军队。
淮祯当年收服北游十二部时,也曾遇到过骨气尚在的部族,誓死不做亡国臣的平民不在少数,但无一人敢在门口悬挂刀剑示威。
要知道,裕王麾下最末流的小兵,斩杀一个平民也如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玄武大炮昨夜就撤了,“屠城立威”只是淮祯为了逼楚韶出来刻意撒播的谣言。
原以为那群百姓被这么一吓就该藏在郊外不敢出来,没想到他们居然为了楚韶敢跟三万中溱正规军对抗。
这完全出乎淮祯的预料,他似乎低估了楚韶在南岐百姓心中的分量。
楚韶听到“悬挂刀剑”四个字时,伸手抓紧了淮祯的衣袖,眼中晃着担忧。
这让淮祯想起自己的母妃。
他年少时就喜欢舞刀弄剑,某一年,北游的使臣来访中溱,游氏的小王子当着众大臣的面向淮祯发出挑战。
那时北游十二部还未完全臣服于中溱,两国的小皇子打擂台,看似是孩童之间的打闹,实则事关国家颜面。
淮祯记得十岁的自己接过那柄长剑时,母妃眼中流露出的担忧,和眼前的楚韶,如出一辙。
他许久没有被这样的目光注视过了。
“楚韶,你愿意帮我吗?”
楚韶愣了一下,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的名字。
淮祯说:“你姓楚,单名韶,字轻煦,煦色韶光的煦。”
楚韶想起吴莽的话:“所以,我被俘虏了?”
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身处险境,四周围观他的人可能都是敌人。
淮祯故意吓他:“如果是我把你俘虏了,你怕不怕?”
楚韶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你为什么俘虏我?你不是好人吗?”
淮祯:“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好人了?”
楚韶看他的目光立刻从仰慕转为哀怨。
吴莽人如其名的莽,忽然冲楚韶凶道:“放肆,你怎可对裕王殿下无礼?”
他的声音太粗了,像只野兽忽然凑到楚韶耳边大吼了一声,昨日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楚韶如何经得起这么一吓。
淮祯看他脸色刷的苍白下去,预判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上手把楚韶搂到怀里,楚韶这才没有摔下去,混沌间,他听到淮祯替自己吼了回去:
“吴将军好大的官威,在我面前咋呼,究竟是谁在放肆?”
吴莽:“…殿下?”
吴莽是淮祯身边的老将,行事风格一向如此,今日还是第一次被王爷指责。
屠危急忙上前偷偷掐了吴莽后背,给他提了个醒,吴莽云里雾里,只得先把错认下:“殿下恕罪,微臣…鲁莽了。”
淮祯拍了拍楚韶单薄的后背,“没事了,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