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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跨步(2 / 2)

说完,他便不再回头,径直走出了房间。

靳振国站在门口,头颅轻轻垂着,他像一只丧失了些许威严的老狮子,有些不甘,又十分挣扎。

岑谷雨拍了拍自己的床榻边,柔声道:“老靳,过来坐。”

靳振国在岑谷雨的床边坐下,夫妻二人沉默了许久,最后岑谷雨轻轻靠在了靳振国的肩上。

“孩子长大啦。”她的声音很轻,“我们也往前跨一步吧。”

-

靳岑处理完一天的事务,公司落地窗外已经是一片晚霞余晖。

祁杨走进他的办公室里的时候,靳岑正在整理文件,低着头,逆着光,轮廓处泛着一圈橘光。

“你是爽了,接下来一个星期我是要忙惨了。”

他叹了口气,想到靳岑走以后自己要面对的山一般的工作量,恨不得现在就辞职走人。

靳岑把文件放好,低着头说道:“能者多劳。”

“疏哥呢?什么时候回来?”祁杨躺在靳岑办公室的沙发上,呲着牙揉着自己的腰,“陈毅这逼,太没良心了,让他来帮忙也不来,看我这几天不把他按在公司凳子上。”

靳岑看了看手表,算着时间,严亦疏在川城那边应该也进行得差不多了。

他的手机上没有任何来自严亦疏的新消息,靳岑的心里还是有些无端的忐忑——严亦疏和严贺归的父子关系与他和靳振国大为不同,他无法预兆这次出柜会造成什么样的情形,只能相信以严亦疏现在的能力能够妥当地处理好。

祁杨每次打量靳岑的办公室,都会被那随处可见的大大小小的各种石头震撼到。

也不知道严亦疏这些年搞科研调查去了多少地方,才能从世界各地给靳岑弄这么多好看的石头回国。

除了石头以外,靳岑办公室的墙上还挂着装裱好的照片,多是风景照,偶尔也有一两张出现了男人的背影,这些照片都拍的很好,每次有人来靳岑办公室,都会免不了吹捧一两句,问一问这是哪位摄影家的作品。

而这些装饰基本上全部都来自严亦疏。

想起小严老师送给自己的可怜的小石头,再看看这满室的爱意,祁杨免不了也有些酸。他砸吧砸吧嘴,一想到接下来这个星期靳岑还要用年假出去和严亦疏玩,心里就更酸更不是滋味了。

他们这个年纪了,情爱多少都见识过一些,无论是他还是陈毅,都没有一个能固定稳下来的人,大家都还飘着。唯独靳岑和严亦疏,像两块吸铁石般黏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也不见谁能把他们分开。

若是别人谈到真爱,祁杨一定嗤之以鼻,但是若是他岑哥和疏哥谈真爱,祁杨就真的无话可说了。

人家就是牛逼。

祁杨早就打心底里服气了。

祁杨和靳岑走出写字楼的时候,北城的最后一抹晚霞渐渐消散在遥远的天边。

而与此同时,川城的暴雨还未停歇。

严亦疏背着旅行包走在大雨里,撑着一把黑伞。

他的步伐没有紊乱,表情也很平静,看起来不像刚刚和父亲出柜的人。

但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在上演一场怎么样的惊涛骇浪。

严亦疏设想了很多种关于出柜以后的情形,严贺归会不会暴怒、会不会强硬地要求他分开……或者是严贺归能够稍微理解一下他,态度软和,给出一个好一点的回应。虽然他打算无论严贺归做何种反应,他都依旧坚定自己的想法,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严贺归的反应不是他预想中的任何一种。

严贺归的情绪摆在他的脸上,他确实震惊、有些愤怒、甚至手都紧紧攥在了一起。

但是到最后,严贺归却什么也没说。

严贺归看起来古板而不近人情,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良久地沉默着、沉默着。

窗外的暴雨不停往下倾泻,雨滴打在树叶上、打在阳台的栏杆上,滴滴答答窸窸窣窣的雨声交织连绵成一片网,把严贺归和严亦疏包裹在里面,密不透风。

严亦疏想,严贺归在想什么呢?

这样的雨,这样昏暗的天,他看着自己,看着这间屋子,脑海里是不是会有昔日故人的身影?

他不知道。

严贺归和他实在是太久没有交流过了,除去父子的血缘关系,他们近乎陌生人。

血脉把他们连在一起,却也在他们之间横亘下一道天堑,遥遥相望,谁也无法触及对方。

严亦疏不知道自己和严贺归沉默了多久。

他只知道,这场雨,下得真久啊。

底下的小泥坑,现在都已经变成小池塘了吧?

他前年去美国西南部的纳华达山脉做地质调研的时候,也遇见过这样一场暴雨,说来就来,不讲一点情面。大家被困在山上,空气里都是土腥味和枯枝烂叶的味道,潮湿又阴冷。那时候他看着顺着山坡往下流的雨水汇集成的溪流,心里也难以克制地想起自己去世的母亲。

严贺归和他在沙发两边端坐。

直到雨势渐小,月亮透过厚厚的乌云勉强散发出一点光亮的时候,严亦疏才听见了严贺归沙哑的声音。

他那很久不和他说上一句话的父亲说。

“知道了。”

……

知道了。

然后呢?

然后就应该是,你可以走了。

严亦疏恍惚地站起身,恍惚地背起自己的旅行包,恍惚地离开了这间屋子。

他走得时候,好像看见那个总是蹙着眉头,心事重重的男人眼中闪着一点水光。

他在想什么?他在怀念谁?抑或者……他对自己以前从未对孩子的成长付出时间和精力感到愧疚?

严亦疏撑着黑伞走在川城的大雨中。

他的世界好像陡然一下就轻松了许多。

这种轻松来得那么容易,超乎他的想象,就好像他这些年吃的苦全部都不作数了——他甚至还没有把这些东西搬到严贺归的面前。

想到这里,严亦疏握着伞的手突然一僵。

他意识到,自己居然还在潜意识里和小时候考第一名一样,想用成绩去向严贺归邀功。

他眨了眨眼,水珠从伞沿边上滴落在他的额头,又顺着滑落到了他的睫毛上。

严亦疏站在雨幕里,虽然暴雨来袭,但是闷热依旧不减,严亦疏感觉自己出了汗,也淋了雨。

他站在路边,伸手招了一辆的士。

“去机场。”他和出租车司机说。

出租车在夜色里汇入了车流之中,往机场驶去。

严亦疏坐在车上,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他有些不敢置信。

不敢置信,自己刚刚……

好像得到了,来自父亲的一点不用邀功的爱意。

这点爱意出现的那样意外,猝不及防地让他所有青春里难言的、隐喻的恨和怨,全部都化成了一滩浑浊的泥水,放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只等着太阳升起,就能全数晒干蒸发掉。

严亦疏从川城坐夜航回到北城。

他的人生,从此真正属于他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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