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虞珩及时揽住纪新雪的肩膀后仰,另一只手接过鱼竿往远处甩,才没让活蹦乱跳挣扎的红色锦鲤蹦到纪新雪脸上。
始终暗自留意纪新雪和虞珩的动向的张思仪张嘴就要嚷这条鱼不算,看到地上滚在一起的两人,默默闭上嘴坐回鱼竿前。
算了吧,一条鱼而已,犯不上惹怒小郡王。
纪新雪满脑子都是他好不容易钓上来的鱼,稳住身形后,立刻爬起来找鱼。
他还有可以不当众弹琴的可能,不能放弃挣扎!
看着仆人将红色的肥锦鲤放入鱼篓,纪新雪发出满意的叹息,意气风发的给鱼竿换上新饵。
“有了!”虞珩再次开口。
这次纪新雪早有准备,想也不想的甩竿,鱼还没露面,纪新雪就从鱼竿传来的重量得知虞珩的判断没错。
张思仪目瞪口呆的望着他身边的纪新雪。
世上怎会有如此离谱之事?
虞珩坐到纪新雪身边后,眨眼的功夫,纪新雪就钓上来十多条鱼。
难不成小郡王是猫托生不成?
不对啊,若小郡王是猫,鱼不是该像躲着县主似的躲着小郡王,怎么会前仆后继的咬钩?
就连不停甩钩的李金环都放下鱼竿,目光沉沉的望向纪新雪手中的鱼竿。
众人打赌的结果逐渐明朗时,远处忽然响起大声呼喊的声音。
“救命!有人落水了!”
“那是不是小郡王的船?船上肯定有擅于泅水的人!”
“小郡王,快让人下去救人,掉进水里的是崔青枝!”
船上的人闻声看去,他们没特意让仆人控制船的方向,而且心思都放在鱼竿上,完全没注意船正逐渐靠近岸边。。
此时距离岸边更近的地方,正有个极大的水花。
“去救人!”虞珩高声道。
船上擅水性的人立刻朝着水花的方向跳了下去,极快的游到水花旁边,将人捞去岸上。
因为船上有纪新雪,虞珩命人准备船的时候就特意嘱咐公主府管家,一定要找善于泅水的健壮女仆随时在船上,
下水救人的仆人有男有女,发现水里扑腾的人是个小娘子后,由健壮的女仆将小娘子带到上岸。
男仆回船边,将从船上扔下去的包裹带去岸上。
包裹里有能盖住小娘子身形,免得小娘子尴尬的薄被和干净的汗巾。
这个时代自有救治呛水之人的办法,纪新雪等人上岸后,崔青枝已经呕出几大口水恢复清醒,正抱着康祺小声抽噎。
虞珩、张思仪和李金环都停在二十步之外,不再往前走,自觉的转过身非礼勿视。
纪新雪脚步微顿,忽然感觉到淡淡的尴尬。
然而这里只有崔青枝、康祺、梁大娘子和施宇。
施宇也要避嫌,躲得比虞珩等人还远,康祺只知道抱着脸色惨白缩在薄被中的崔青枝哭,梁大娘子倒是尚且中用却没人肯听她的话,必须要有人主持大局。
纪新雪神色淡淡的停在距离崔青枝三步之外的地方,吩咐救崔青枝上岸的女仆将崔青枝送回住处,又让人去通知姜院长,想让人拿虞珩的帖子去请太医,最后却没开口。
他怕崔氏因此缠上虞珩,反正晚喝会药也不会耽误崔青枝什么。
虽然康祺始终用期待、无助的目光望着纪新雪,求纪新雪陪她们一同去崔青枝的院子,但纪新雪觉得没有必要,坚定的拒绝了对方。
他和崔青枝、康祺的最佳距离,就是保持最远距离。
良妃屡次三番想要将十皇子认在名下,捡个现成的儿子去争皇位,焱光帝虽然从未松口,但也没有因此训斥良妃。
这种事发生在焱光帝身上,已经是对良妃天大的宠爱和纵容。
谁都不能肯定焱光帝会不会在某一天突然答应良妃的请求。
从某种角度上看,崔氏已经和襄王紧紧绑定在一起。
纪新雪觉得他和崔氏的人委实没必要有深交,更不会生出奢望,以为自己这次帮了崔青枝,就能让崔氏的人记住他的好处。
反而要小心做好事没好报,被人倒打一耙。
出了这样的变故,众人都没有心思再游湖,便去虞珩的冷晖院消磨剩下的时间,顺便让人去打听崔青枝为什么落水。
崔青枝落水的原因让他们大为震撼。
是前日刚来寒竹院的颜小娘子,因为和崔青枝起口角,徒手将崔青枝扔到了水里。
纪新雪回想崔青枝落水地点和岸边的距离,默默抱住整个寒竹院最矮的自己。
“这她是哪位嫔妃的侄女来着?”张思仪双眼发直,久久不能回神。
李金环见虞珩和纪新雪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小声道,“是颜贵人的女儿。”
“噗”正想喝杯温茶缓解下紧张心情的张思仪一口水喷出来,为自己失礼的举动羞得满脸窘迫,“女儿?!”
纪新雪眼中闪过嫌弃,“你家中没人与你说外面的事吗?”
颜贵人又不是刚被封为贵人,她去年从女官变成更衣,用十天的时间成为宝林,又用半个月的时间成为常在,半年后晋升贵人,是同批嫔妃中晋升最快的人,在朝堂上的名声比德妃和贤妃还响亮。
可惜不是什么好名声。
大多是红颜祸水、狐媚轻浮之类的骂名。
纪新雪对崔青枝和颜小娘子之间的争斗没什么兴趣,没再特意关注后续的事。
突然出现在寒竹院的人,大多都被崔青枝暗地里整治过,偶尔也会有硬茬子将事情闹大,碍于宫中良妃和崔氏,最后吃亏的人通常都不会是崔青枝。就算崔青枝有错,也有梁大娘子和康祺替崔青枝受罚。
没想到崔青枝这次居然踢在了铁板上。
崔青枝落水后,请假几日在家中休养,颜小娘子在各种含义的注视中若无其事的来寒竹院上课。
宫中和寒竹院都风平浪静的让人觉得诡异。
第五日,宫中忽然颁旨,颜贵人晋升为颜嫔。
纪新雪对颜嫔唯有‘佩服’二字。
良妃进宫后,有儿有女的嫔妃不愿与良妃争斗,尚无儿女的丽嫔和珍嫔都成了昨日黄花,颜嫔却能异军突起,委实手段了得。
又过几日,崔青枝悄无声息的回寒竹院上学。
她没去找颜小娘子的麻烦,只当颜小娘子不存在,仿佛在她眼中,寒竹院始终只有十名学生。
受到崔青枝的影响,不仅康祺、梁大娘子、施宇对颜小娘子视而不见,晚于颜小娘子补进寒竹院的两个人也假装看不到颜小娘子,从来都不与颜小娘子说话。
崔青枝回到寒竹院的第二天,带着手捧大小礼盒的仆人出现在冷晖院外,求见虞珩和纪新雪。
“不见。”虞珩专心致志的为碟子里的鱼肉挑刺。
纪新雪埋头剥虾,懒得抬头说话。
虞珩说的对,不见,见了就是麻烦。
身体已经抽条的青竹悄无声息的退出凉亭,没过多久又折返回来,“崔小娘子说不当面谢过救命之恩,连觉都睡不安稳,请郡王和县主成全她。”
纪新雪将最后一块虾壳扔进脚下的木桶,看着整齐排列成两盘的大虾仁,心中充满成就感,随口道,“我们在用膳,让她等着。”
为了宫中德妃和良妃能相安无事,他也不能对礼数周全的崔青枝过于无情,这个脸面怎么给,却是他说了算。
等虞珩和纪新雪吃完鱼虾,又饮下消食的茶水,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青竹小声提醒二人,“崔小娘子始终等在门外没有离开。”
纪新雪看了眼凉亭外晒的蔫头蔫脑的花草,气得笑出声来,如果他没记错,冷晖院外面没有任何能遮挡阳光的地方。
崔青枝竟然挺着刚修养好的身体在烈日下等候,逼着他和虞珩见她。
“让她进来,着人泡壶消暑的茶水。”纪新雪点了点头,懒散的靠在凉席上。
与崔青枝同行的还有康祺,二人身后的健仆捧着摞在一起的礼盒。
看清崔青枝和康祺的脸,纪新雪抬起帕子掩嘴轻咳,生怕不小心笑出声来,让小娘子们面子上过不去。
只能说虞朝的日光过于毒辣,这才多久的时间,就将两位小娘子晒出了色差。
崔青枝关切的看向纪新雪,“县主可是身体不适?我听闻你去年大病后身体始终欠安,特意为你准备两颗人参。”
虞珩忽然开口,“多少年的人参?”
崔青枝没想到虞珩会突然开口,嘴角的笑容渐浓,“十年的人参,正适合为县主补身。”
“日常补身用当年的人参最好,想要有好的药效,至少要百年以上。”虞珩摇了摇头,语气难掩失望。
他自然不缺当年的人参,也不缺百年以上的人参。
但百年以上的人参,每隔十年,在药效上都有细微的变化,公主府中缺一百三十年和一百五十年的人参。
崔青枝脸上的笑容僵住。
当年的人参怎么能拿得出手?
百年以上的人参给宫中的良妃娘娘补身都来不及,怎么可能送给你们?
纪新雪又轻咳两声,只想快点打发走崔青枝和康祺,委婉的道,“我没什么事,只是惯常会在饭后没精神。”
康祺笑着道,“我陪你说说话,你就有精神了。”
纪新雪目光对上康祺天真纯稚的双眼,一时之间竟然难以分清康祺是真傻还是假憨。
他脸上的客气逐渐变成冷淡,直言逐客,“谢礼我已经收到,换成是颜小娘子落水,我也会去救,你不必放这件事放在心上。”
崔青枝脸上的笑容更加僵硬。
她早就认清虞珩和纪新雪不是她能轻易打动的人,短时间内,她惹不起他们。
所以她不仅有意避开虞珩和纪新雪,也从来不敢打李金环和张思仪的主意。
专门来感谢虞珩和纪新雪的救命之恩只是顺便,崔青枝主要是想说服虞珩和纪新雪答应她,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无视颜小娘子的存在。
只要虞珩和纪新雪答应她,李金环和张思仪就不会拒绝她。
站在冷晖院外煎熬等待的一个时辰,已经让崔青枝知道此行的目的无法轻易达到,但她万万没有想到会艰难到这等程度。
崔青枝眼角忽然落下泪水,哽咽道,“不怕郡王和县主笑话,我那天真是吓坏了,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见过如此不讲理的人?”
康祺默默抱住崔青枝,眼中也跟着流出泪水。
崔青枝极有条理的与纪新雪和虞珩讲述那日发生的事,将错处都归结到颜小娘子头上,忽然挣脱康祺,往纪新雪怀里扑,“每每想起当日在水中的绝望,我都吓得夜不能寐,如何敢忘记郡王和县主的救命之恩,我阿耶阿娘和我姐姐也会竭尽全力的报答郡王和县主。”
纪新雪大惊失色,连滚带爬的离开原地,慌张中被狠狠的绊了一下,全靠虞珩及时伸手扶他才没摔倒。
虞珩心疼纪新雪倏地白下去的脸色,冷笑道,“你们崔氏的感激只值两颗十年的人参?”
崔青枝捂住因为纪新雪躲开磕在凉亭上的额头,眼中怒火喷涌而出却硬生生的忍了下去,低眉顺眼的道,“我还带来其他谢礼,这就拿给郡王和县主看。”
“不必!”虞珩锐利的目光将正捧着盒子的康祺定在原地,他冷声道,“将那日下水的仆人和去给姜院长报信的仆人叫来,告诉他们,崔氏小娘子专门携重礼前来,要亲自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让他们将礼物分了,不必再回本王。”
说罢,虞珩再也没分给崔青枝和康祺半分目光,扶着崴到脚腕的纪新雪离开凉亭。
“是!”青竹应声,推了下身边傻站着的紫竹,让紫竹去办虞珩的交代。
他转身皮笑肉不笑的望着崔青枝和康祺,阴阳怪气的道,“劳烦小娘子多等,这几个仆人因为救崔小娘子有功,得了郡王的厚赏,还没缓过高兴劲儿,听到崔氏的礼遇,定要喜的愣在原地,不知道多久才能回神。”
崔青枝眼中快速浮现泪水,拿着手帕狠狠的擦了数次都没擦干净,每次刚抹掉眼泪,都立刻有更多的泪水糊在眼眶上,终究还是没忍住怒火,猛得推开康祺,想也不想的朝着摆放着礼品的桌子踹了过去。
凉亭内的桌子,自然是石桌。
石桌和石桌上的礼品都没事,崔青枝用尽全力的脚踝却发出‘咔嚓’的声音。
“嗯!”崔青枝发出痛苦的闷哼,软软的委顿在地上。
“阿姐!”康祺顾不得手臂撞在凉亭柱子上的疼痛,连忙去扶倒在地上的崔青枝。
青竹观望半晌,好心提醒康祺,“康小娘子别急着哭,先派人去给崔小娘子找个大夫,要不是怕您和崔小娘子又要带着重礼来谢,我就遣个仆人替你们找大夫了。”
“放肆!”
“你怎么敢如此和小娘子说话?”
崔青枝带来的健仆厉声呵斥,看向青竹的目光满是威胁。
青竹冷笑,半点都不怕能装下两个他的健仆,高声道,“怎么?你们要在冷晖院替小郡王教训我?”
院子内分散在各处的仆人齐刷刷的看向崔青枝的健仆,目光满是警惕和敌意。
两个健仆忽然打了个哆嗦,沉默良久,在青竹不善的目光中期期艾艾的道,“没,我们没有。”
脚腕肿起的崔青枝和康祺狼狈的离开冷晖院,她们带来的谢礼在青竹的见证下,由那日出力的三个仆人分走。
纪新雪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被崔青枝吓崴脚了。
刚开始的时候还不算严重,躺下半个时辰后,竟然完全没办法再落地。
虞珩找来的大夫说纪新雪的脚要三五日才能恢复正常,具体是三日还是五日,要看个人体质。
纪新雪生无可恋的靠在软塌上,他前日刚和兄弟姐妹们陪嘉王用过膳。
嘉王如今也算半个忙人,应该没有那么快想起他?
古语有云:怕什么,来什么。
纪新雪绞尽脑汁的想理由避开四娘子,提前从国子监溜回王府,居然在王府侧门与同样是提前回府的嘉王撞了个对脸。
听见马车外响起给嘉王问安的声音,纪新雪依次看向马车内的缝隙,试图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马车侧面的帘子忽然被掀开,露出嘉王带着笑意的眼睛,“你回来的正好,我今日心情好,许你陪我饮杯酒。”
纪新雪正值心虚,声音格外响亮,“是!”
可以在马车里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