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安县主见到纪新雪脸色稍缓, 不答反问,“你来的正好,能不能先借我个侍卫用用?”
她与平南侯夫妇憋气, 仗着有些身手只带两个贴身侍卫就出门狩猎,到达猎场后却被清河郡王派人训斥,这才想起圣人正在召见宗室和勋贵的事。
虽然目前圣人只召见在太学读书的人, 但谁也不能肯定圣人会不会突然改变主意, 诚安县主只能立刻打马回来。
她让一名贴身侍卫回平南侯府的住处报平安,带着另一个贴身侍卫打算将猎物都给清河郡王府送去。
没想到留下的贴身侍卫突然腹痛,诚安县主只能随手抓个行宫宫人帮她拿猎物。行宫宫人走到这里, 说什么都不肯再往前面走,口口声声说焱光帝不许他们靠近内宫。
诚安县主不信行宫宫人的鬼话,再往靠近内宫的方向走,除了诸多妃嫔和嘉王府、黎王府, 还有诸多宗室府邸。
嫔妃们大多是用长安宫中的人伺候,宗室们却是用从长安带来的奴仆。
圣人既然不介意这些奴仆随意在行宫中行走,为什么会特意约束行宫原本的宫人?
以圣人的行事作风, 如果真的在意行宫原本的宫人,为何不直接将这些人撵出行宫。
在诚安县主看来,行宫宫人是不想伺候她,才特意做出这副说辞。
呸,捧高踩低的东西,居然敢瞧不起她?
因为父母双亡无人依靠的缘故, 诚安县主从小到大见多了捧高踩低的人, 最容不得这种人的存在。
她已经打定主意, 要给这个宫人教训。
借纪新雪的侍卫, 是想让侍卫先将猎物送去清河郡王府的住处。
纪新雪回头看了眼身后五名壮汉, 特意最强壮的侍卫去听诚安县主的吩咐。
就算没有想近距离观察行宫宫人的打算,借侍卫这等小事,他也不会拒绝诚安县主。
诚安县主让纪新雪的侍卫将地上堆积的猎物送去清河郡王府的住处,与正满眼好奇看着她的纪新雪解释,“今日我教你如何整治惯会偷懒耍滑的东西。”
她请纪新雪帮忙看着跪在地上的行宫宫人,不许行宫宫人离开,她亲自去找周围的金吾卫,打算先戳穿行宫宫人的谎言,再惩罚对方。
诚安县主离开后,纪新雪若有所思的望着始终沉默的行宫宫人,忽然道,“抬头。”
跪在地上的行宫宫人纹丝不动,仿佛没听见纪新雪的话。
“跪在地上的人,我让你抬头。”纪新雪又道。
行宫宫人立刻抬头,仿佛刚刚纪新雪叫他的时候,他没有应声,真的只是因为没反应过来纪新雪是在叫他。
纪新雪的目光在行宫宫人的脸上流连,“你是如何得罪诚安县主?”
“奴不知道。”行宫宫人答道。
短短几句话,纪新雪就感觉到强烈的违和感。
他也有张思仪说的那种感觉,觉得行宫宫人不太对劲却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不对劲。
“你是何时来行宫伺候,如何被选上在行宫当差?遇到诚安县主后都发生了什么?”
行宫宫人始终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她的眼珠几不可见动了动,“奴在建造行宫时就在行宫伺候。原是山南道商州人,全家都被官兵带到这里建造行宫,行宫建好后,家人都被遣返,奴因为年纪适合被留下来做宫人。诚安县主命奴为她将猎物送去清河郡王的住处,奴做不到。”
纪新雪问行宫宫人话的时候,特意颠倒问题的逻辑顺序,想看这名宫人会如何反应。
正常人听完长串的问题后都会下意识的将问题整合到一起,按照一定的顺序回答。
但这名宫人没有,她按照纪新雪提问的顺序回答,先说是何时开始在行宫当差,又说为何会出现在行宫,拐了个大弯说起与诚安县主的事。
短短一句话,发生两次时间顺序的改变。
不是不行,只是显得很怪异。
像是死记硬背下来的答案,背答案的人还不怎么聪明的情况。
纪新雪垂目看向宫人自然垂在身侧的手,他脑海中涌上许多阴谋,突然想去摸摸宫人的手。但理智告诉他,他就算真的在宫人手上摸到老茧,也没法区分那是干活留下的老茧还是习武留下的老茧。
“你为什么做不到诚安县主的要求,是提不动那些猎物吗?”纪新雪按照行宫宫人的回答继续往下问。
行宫宫人是名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女子,肩背格外厚实,雄武程度不亚于纪新雪身后的侍卫。
但人不可貌相,没人规定壮实的人非得有力气。
行宫宫人答道,“奴能提动猎物,但奴不能越过国公府的住处继续往内宫的方向走。”
“为什么?”纪新雪边追问边环顾四周,这里确实是国公府的住处与宗室住处交界的地方。
“圣人不允许。”行宫宫人的表情再度发生变化,眼中闪过类似恐惧的情绪。
纪新雪还想再问,诚安县主已经满脸不痛快的回来,她从荷包中拿出个金花生递向行宫宫人,“你走吧。”
行宫宫人双手接过金花生,磕了个头一板一眼的谢过赏赐,朝着与内宫方向截然相反的方向离开。
“姑婆不生气了?”纪新雪面露诧异,据他所知,诚安县主并不算好脾气的人。
诚安县主眯眼望着行宫宫人的背影,告诉纪新雪,她去找金吾卫的时候金吾卫的说法与行宫宫人相同。
焱光帝不允许行宫宫人靠近内宫。
与诚安县主分开后,纪新雪又在周边转了转,陆续见到几名行宫宫人。
即使没与这些人搭话,纪新雪也总结出几点规律。
行宫宫人大多都是单独出现,通常是在最偏僻隐秘的角落里。
纪新雪观察许多行宫宫人,没有一个人身上正有差事,看上去都像是在闲逛。
总之两个字,怪异。
回到嘉王的宫殿后,纪新雪得知焱光帝下午又召见了崔嫔和襄王,给襄王加了五百户食邑。
他掰着手指头算了下。
黎王和嘉王仍旧是两千户食邑,襄王却在基础的两千户食邑上已经加了次一千户的食邑,这次又加五百户的食邑,总共有三千五百户食邑,几乎是兄长们的二倍。
襄王的封地还是在富庶的江南,换算成真金白银,至少是十几倍的差距。
啧,真偏心。
纪新雪想知道更多有关于行宫宫人的消息,特意在用过晚膳后去找纪靖柔说话,没想到居然触及到纪靖柔的消息盲区。
纪靖柔满脸理所当然,“我为什么会关心到行宫的宫人?”
“可是你对各府的侍卫都那么了解。”纪新雪面露赧然。
“傻东西!”纪靖柔伸出手指轻戳在纪新雪的额角上,声音突然压低,“侍卫大多都是在执行主子的命令,可以通过他们的行为揣测他们主子的想法。谁会将机密的事交代给行宫宫人?平白浪费我的时间。”
从某种角度去看,行宫宫人的主子是焱光帝。
纪新雪默默在心中答道。
见纪新雪表情沮丧,纪靖柔产生没能满足妹妹的歉意。
可惜她真的没有关注过行宫宫人,只能从其他方面补偿妹妹,特意将最新知道的新鲜事都告诉纪新雪,希望能让纪新雪恢复精神。
颜嫔前日刚闹了一圈,今日又四处大闹。
前日起码还有黎王府宣和县主先对颜小娘子找茬的由头在,今日竟然因为觉得宫中送给她的份例不如意,就要到处大闹。
凭良心讲,宫中没怠慢颜嫔,给颜嫔的东西仅次于皇后和贤妃、德妃。
毕竟位份尊卑在那里,谁都不会觉得不对。
但颜嫔就是不满意。
她先和与她同住的贤妃闹,被贤妃骂了后又去找皇后闹。
皇后不知是脾气软还是懒得与颜嫔计较,命人将自己的份例挪出部分给颜嫔。
颜嫔尝到甜头,又去找德妃闹。
德妃效仿皇后,也舍给颜嫔些东西打发颜嫔走。
看热闹的人都以为闹剧会到此为止,没想到颜嫔还不满意,竟然又去找比她位份低,分到的东西还不如她的低位嫔妃闹,或者说是明抢。
拜颜嫔所赐,行宫的中的人都看了好大的笑话,皆暗中猜测颜嫔是不是突然失心疯。
难道以为良妃倒下,她就能一家独大?
纪新雪想起在德妃宫中见到的颜嫔,也觉得颜嫔的行为奇怪。生怕作的太轻,别人发现不了她的反常?
但她为什么不直接将难处对德妃和盘托出。
难道还在皇后和德妃之间犹豫?
那日德妃与颜嫔的对话他没完全听懂,也不明白德妃为什么会在见到颜嫔后立刻去找皇后
算了,明日就将行宫宫人的反常告诉德妃和嘉王,他躺平就好。
决定将难题交给德妃和嘉王后,纪新雪头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身上的疲惫仿佛不翼而飞,兴致勃勃的为纪靖柔收集消息的大业出主意。
过于兴奋的后果是纪新雪差点被同样兴奋的纪靖柔硬抓着留宿,纪新雪一溜烟的跑回住处,又写了半个时辰的大字才有睡意。
翌日醒来,纪新雪洗漱后立刻去找嘉王,将发现行宫宫人不对劲的事告诉嘉王。
焱光帝又在熟悉的时间召见太学学子,这次总算是没有纪新雪熟悉的人倒霉。
按照规律,焱光帝每天只会召见一批太学学子,没有被召见的人暂时离开住处也没有关系。
纪新雪将行宫宫人不对劲的事告诉嘉王后,就失去探究行宫宫人的兴趣。也怕行宫宫人真的有问题,会因为他接连出现在有行宫宫人的地方注意到他。
他绕着宫殿的墙壁在光秃秃的院子中走了一圈,发出无聊的叹息声。
要是还在白墨院就好了,他还能亲自选好看的鸡尾巴做毽子打发时间。
在这里也不是不行他可以去问问侍卫有没有好看的鸟羽毛。
然后和虞珩去找李金环、张思仪踢毽子。
纪新雪转身太急,猝不及防的撞在嘉王身上,险些坐个屁股蹲,好在嘉王及时伸手拉住他的手臂。
“这么急做什么?”嘉王等纪新雪站稳才松开手,顺势在纪新雪的头上抚了把,毫不意外的将纪新雪头上的簪子抚掉。
纪新雪熟练的接住簪子,老实道,“想和虞珩去找李金环、张思仪打发时间。”
听到虞珩的名字,嘉王竟然有‘果然如此’的感觉。
“别去了。”嘉王推着纪新雪的肩膀往纪新雪房间的方向走,“来行宫后心都野成什么样子?天天就想着出去玩。”
那是因为还在国子监上学的时候,除了每旬休沐的那天,每天都是出门玩的日子。
纪新雪不敢将心中的真实想法告诉嘉王,朝嘉王露出个乖巧的笑容,“我知道了,阿耶。”
嘉王表情稍缓,反而觉得自己对纪新雪过于严厉,轻描淡写的解释,“我已经叫人将你二哥和三姐叫回来,你们无事的时候多在殿中给圣人祈福,不要总想着玩乐。”
纪新雪秒懂,嘉王不是针对他,而是要将儿女们都拘束在住处。
他睁着充满求知欲的大眼睛望着嘉王,试图从嘉王这里得到更多信息。
为什么会突然生起约束他们的想法?
会不会和行宫宫人的不对劲有关。
可惜嘉王只是揉了揉纪新雪的头,将纪新雪头上仅剩的步摇也揉下来就走了,并没有满足纪新雪好奇心的意思。
用过午膳后,纪璟屿和纪靖柔都没再出门,和纪新雪、虞珩在嘉王专门让人收拾出来的空房间中打发时间。
纪新雪想了想,让碧绢回房取些宣纸来,将宣纸裁剪成大小相同的长方形,然后用烧黑的木条在裁剪好的宣纸上画扑克牌。
因为只有一种颜色,纪新雪只能用这一种颜色画出四种不同的图案,然后按照一到十三排序。
画大小王的时候,纪新雪在寓意大王的宣纸上画了个蟠龙玉佩,在寓意小王的宣纸上画了只三尾凤钗。
准备就绪后,纪新雪仔细为众人介绍玩法,为了让众人能尽快上手,没选择组队升级的玩法,而是选择每局根据指定牌面组队的方式。
只用五局,众人就逐渐上手,体会到纸牌的魅力。
纪靖柔瞥见手上沾染的黑灰,脸上浮现嫌弃,“等回长安,我让人用牛皮纸做新纸牌,阿雪记得给我画花样。”
“我只是为了方便才画这些花样,你回长安后,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新花样,只要能有四个不同的图案,再给甲乙画上特殊的图案就行。”纪新雪随口道。
“阿柔别分心,你出错牌了。”纪璟屿适时提醒两个人专心。
嘉王觉得来到行宫后自由习惯的儿女被束缚在殿内会觉得无聊,特意过来看他们的时候。四个人都专注于手中的纸牌,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嘉王默不作声的站在纪璟屿身后观望半晌,突然开口,“你手里有好牌为什么不用?”
众人陡然回神,见到嘉王后不约而同的将手中的纸牌往身后藏。
嘉王被众人的反应气得笑出声,“你们怕什么?”
纪靖柔下意识的看向纪新雪,她是在学纪新雪。
纪璟屿和虞珩也看了眼纪新雪。
他们被突然出声的嘉王吓到,因为纸牌是纪新雪拿出来的东西,眼角余光看到纪新雪想将纸牌藏起来,他们也下意识的跟着纪新雪学。
“嗯?”嘉王似笑非笑的看向纪新雪。
纪新雪轻咳一声,主动将手中的纸牌往嘉王面前凑,仔细为嘉王介绍纸牌的玩法。
“我让你们给圣人祈福,你们就是如此祈福?”嘉王又伸手去摸纪新雪的头。
纪新雪战术后仰,试图抢救他即将散开的发髻,一本正经的解释,“我们这是在通过神秘的方式祝愿圣人身体康健,如果阿耶想要了解的更具体,我再仔细想想要怎么说。”
嘉王被纪新雪明目张胆胡扯的行为气得笑出声来,“就你能说,什么借口都能”
“县主!有内宫的太监朝着这边的方向走过来!”碧绢忽然出现在门口,话语间带着剧烈的喘息。
纪新雪立刻掉头往众人打牌的地方跑,“别慌,按照我们提前演练的做!”
虞珩等人愣了下,立刻开始行动。
纪靖柔将箱子上散落的纸牌都抓到衣服上兜着,纪新雪立刻掀起盖在箱子上的帘子,将帘子抱在怀中,蹲下捡地上的纸牌。
虞珩和纪璟屿打开箱子,在纪靖柔和纪新雪将纸牌和原本盖着箱子上的帘子都扔进箱子里后,将箱子抬到屋子角落。
等二人回来的小跑回来的时候,纪新雪和纪靖柔已经将原本围在一起摆放的蒲团变成并排摆放。
眨眼间的功夫,四个人就做出跪在蒲团上为焱光帝祈福的模样。
嘉王委实难以形容看到这一幕的感觉,抬手揉了揉眉心。
所以他是该庆幸这些人没想瞒着他,没让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一群淘气鬼。
嘉王不着痕迹的摸了下袖袋的位置,负手立在众人身后。
内宫的太监被松年引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嘉王携带儿女和未来女婿诚心为焱光帝祈福的画面。
梁太监不愿轻易打扰正专心给焱光帝祈福的人,捻手捻脚的走到嘉王身侧,以极低的声音唤道,“大王,圣人召见。”
嘉王恍若未闻,仍旧闭眼站在原地。
梁太监不得不将声音提高,“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