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亲王杨菽死讯传遍洛阳的同时,也让整个帝都和这日天气一般,覆上一层阴霾。
杨菽这个亲王,与历朝历代都不一样。
大安未建,宇文朝未起势,前朝兵荒马乱时,杨菽就跟着哥哥杨蒙出来打仗了。宇文朝的天下,有三分之一是杨蒙帮忙打下的,而这三分之一里,又有大半杨菽功劳。
宇文帝立朝时,恩宠杨蒙,对杨菽也是各种加赏,极为看重。后宇文帝薨,杨蒙和平移权,坐上龙椅,改朝大安……这期间,杨菽也立下汗马功劳,若非他压着,各军队各势力不可能那么老实。
杨蒙登基后,开始收拾国内这一摊子事,如何休养生息,如何保证国家税收,又能让老百姓生活不辛苦,法制怎么立,和世家怎么斗争,贪腐成风的官场怎么治理……根本没时间再出去打仗,这外面,就全靠杨菽了。
杨菽为人本就仗义,又因受了情伤,基本就留在前线,不回来了。有他身先士卒,带着兵士拼命,才有如今这大安的疆土,这安和平静的中原。
可以说,杨菽为了杨蒙的政权巩固,做了极大贡献。偏他还不居功,也有眼力分寸,杨蒙把内部治理差不多,腾出手治军了,他就以年纪大了为由,放出大把军权,只留了西边抗击西突厥的根据地。
当年西突厥势大,每年都有数场大仗打,这里太凶险,也太关键,他不能放手这份责任……
杨菽所做的一切,杨蒙都看在眼里,对这个同胞兄弟的感激,也是实打实的。所以才封了杨菽英亲王世袭罔替的爵位,赐予丹书铁券,无限荣耀。所以也才在临逝之时,亲赐紫金鞭,予他‘上打昏君,下打奸臣’的特殊权利。
与其说杨蒙是在给杨菽加恩,不如说他在为儿子找靠山!
以杨菽的人脉口碑,卓绝能力,只要肯护着儿子,谁敢闹,谁又能闹的起来!
杨蒙闭眼前,将这些前前后后,为何部署,都说与太康帝听了……太康帝也深深明白,杨菽这老头不能得罪,甚至在登基后屡屡加恩,以示亲近。
此前,杨菽是护着他的高山,如今,杨菽是国泰民安的象征,哪怕是死,也得厚葬,高高抬起来!
听到下面一条条消息接着传过来,太康帝脸黑的不行,这老头哪哪都好,就是太熊太能闹腾了!
不过也是因为这性子,才对他的江山没有任何威胁……
高公公见太康帝怔住,倒了杯茶递过去——茶杯与案桌相碰,发出细碎声响,但点声响,已经够太康帝清醒过来。
太康帝眯眼盯着禁卫军头领童修:“城中百姓空了,衙门动了,连世家……都跟着乱了?”
童修一贯的表情严肃,气质冷厉:“若再不管,军中只怕也要动起来了。”
太康帝瞳孔一缩。
是啊,军中!
杨菽几乎从记事起,就长在军中,全地各地的军营没他没去过的,各军首领,没他没交情的。如今虽然老了,各地首领有死有伤,换过一茬了,可他的余威还在。尤其是西边……
他必须把丧事办好,办的所有人都高兴满意,方才不会有麻烦!
“老爷子是自杀的?”
童修:“我的人去看过,回报说面色乌青,唇青泛白,指甲深蓝,应是服了毒。”
太康帝手指敲了敲龙案:“被王铎气的?”
“说王铎性狠,追究王节之死全因英亲王世孙,两家隔着人命,所以不能结亲。老爷子一怒,就任性以死抵死,让王铎将王芨交出来给世孙……”
“王铎没答应?”
“没,”童修摇了摇头,“如今正在对峙。”
太康帝冷嗤一声:“那老匹夫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人,会答应才怪!”
童修提醒:“他若答应再好,他若抵死不应……皇上,您该有所决策了。”
太康帝微微阖目,指尖在龙案上敲打数下,没有说话。
正巧这时,殿外禁卫军守卫晃了晃头,童修一看,就知有新消息了。
“皇上——”
太康帝挥了挥手:“去看。”
童修走到殿外,与那守卫碰头,片刻后回来答话:“皇上,是太子遣人带话过来了。”
太康帝唇角略掀,颇不以为然:“他带了什么话?”
“太子说——关键节点在于王节之死。此案一了,王铎再没理由梗着脖子说不。”
太康帝重重一拍桌:“王节命案不就是他在管么?还专门在刑部立了案,若他能早些查清,还有今日这事么!”
高公公见茶盏里的水都被拍的溅出来了,赶紧躬身上前挪茶盏,擦龙案:“皇上息怒,龙体要紧啊……”
童修垂眸站着,没有说话。
太康帝顾自生了会儿气,方才又问:“太子还说了什么?总不会只这两句不咸不淡什么用都没有的话吧!”
童修这才拱手行礼,答道:“太子还说……他三日前已找到关键人物,很可能就是凶手。此人是越王手下护卫,因越王相护,他才没办法往下查,若此人能站出来,余下的事就都好办了。”
此事有些微妙。皇子之争,童修不愿参与,所以之前才未有回答。
太康帝很理解,他的禁卫军,就该这样有分寸,知道忌讳,永远忠心他一人!
“此事朕知道,”太康帝理理襟口,忽的起身:“朕离开一会儿,你就呆在这里,等朕决策。”
童修:“是。”
……
太康帝去了月华殿。
衣角翻飞,怒气冲冲。
田贵妃似乎很是惊讶:“皇上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太康帝重重往首座上一坐:“还不是那逆子,气死朕了!”
“生气伤身,您龙体要紧,千万紧着些身子,”田贵妃素手执壶倒了杯茶,浅浅笑着,塞到太康帝手中,“先喝口茶。”
太康帝看了田贵妃一眼,笑了,顺手把田贵妃搂到怀中:“还是朕的如儿好,又乖又贴心——只要看到你啊,朕就什么烦恼都没了。”
“皇上——”田贵妃嗔了太康帝一眼,半躲半就的任他亲了几口,娇笑不已。
闹了一会儿,田贵妃才勾着太康帝的手问:“到底怎么啦?太子又惹您生气了?”
不等太康帝回答,她又速速加了一句:“可不是臣妾涉政,想找机会给太子下眼药,臣妾啊,就是见不得皇上这般发愁难受,您一难受,臣妾这心啊,就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似的,也难受的不行。”
“就你精乖。”太康帝点了点田贵妃额头,方才叹了口气,“英亲王孙子杨煦和王铎孙子王芨的事,你听说了吧?”
田贵妃点了点头:“臣妾知道,日前外命妇进宫同臣妾说话时提起过,说事情闹的挺大。这当年,老爷子与王家那王妩,也是没成——”
“因为夹着一条人命!”太康帝心内不由感叹,现在过去何其相似,“这王芨的亲弟弟,王铎的嫡孙,也死了!”
田贵妃这个也知道:“嗯……好像就是旸儿遇刺那天夜里出的事。”
“朕让童修去查旸儿遇刺之事,王家小事,便全交给太子了,这些日子他上蹿下跳的闹,你也看到了。”太康帝冷冷哼了一声,表情很不高兴。
田贵妃表情声音就有些小心了:“太子又做了什么……惹您生气了?”
“三日前,他揪着非要查旸儿一个护卫,说人是凶手,旸儿不愿意给他,他就闹,朕亲自出面压下去,他倒是不闹了,却也撂挑子不干了!如此玩忽职守,毫不作为,真真有出息的很!”
太康帝猛的拍了下桌子,脸色铁青:“英亲王脾气本来就冲,这么一拖,好了,沉不住气了,跟王铎当街吵架不算,还赌起命来了!如今服毒自尽,遗言说一命换一命,停棺王家门前,逼着王铎把王芨交出来!”
田贵妃唬了一跳,目光微闪,纤纤素手掩着唇:“这下……可怎么得了?王铎应了么?”
“他若应了,就不是让朕头疼的硬石头了!”太康帝目光阴戾,“他没应!眼下正同英亲王亲卫杠着呢,全洛阳百姓都过去围观了,世家们也过去了,如今连五城兵马司,西山大营都要动起来了!”
田贵妃面色紧张,眸色直变:“这……这可怎么好?英亲王极得人爱戴,若此事处理不好,有损皇上威信啊。”
太康帝又拍了下桌子:“还不是那逆子!若早前他把王节命案破了,怎么会这样的事!”骂完人,他双目微阖,深呼吸几下,“大不了朕亲自出趟宫,把这事给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