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陈平不得不承认刘邦后期做的一些决策极是英明漂亮,但他还是能体味出他心中的苦凉悲哀。
人是需要感情的,尤其是来自家庭的天伦人伦之爱;可身为帝王的刘邦不得不压抑自己一部分人性来保持理智,这克制本身,就是对自己和自己身边人的一种莫大的伤害。
汉初的吴国,前身又叫做荆国。
荆国的民风素来彪悍难驯,刘邦当时需要一个能干的王爷镇守在那。
故荆王刘贾战死后,因他没有子嗣,刘邦自己的儿子又还小,只得在刘氏近亲中相中了刚刚崭露头角的刘濞,让他当了吴王,还对他敲打了一番,
“五十年之后,我大汉的东南一带将会出现动乱,不会就是你吧?
普天之下刘姓一家,你可千万别打这个主意啊!”
还没上任就被刘邦来了这么一通下马威,刘濞吓得两腿发软。
当时的刘濞不过就二十来岁,能封个王已是谢天谢地了,哪会想到谋反呢?
陈平当时也觉得那一幕很是喜剧。不过后来细想了下,刘邦的帝王课业还真是了不得,不但准确地预言出了吴楚之乱的时间、地点,还瞧出了参与人的端倪。
刘邦向来对大汉朝皇权有隐忧势力是毫不犹豫地铲除之,以他那相人的本事,定然是看出了刘濞的问题。
至于说他为何没有就地诛杀他,估计有他对刘姓来自骨髓深处的爱惜,也有当时王朝需要的因素在其中。
陈平听叔孙通无意间说起过,人一辈子最多有几分福气都是写在脸上的。就像是陈阿娇的曾祖父在世时,就因为听了他母亲的劝告不贪恋权柄在封侯后得以善终。
陈平觉得命运之说在大汉挺流行的,够迷信,但又让人说不出是合理还是不合理。反正刘邦当时把刘濞看得透透的。
大概是吃定了他没有天子之像,反不出天去,才是放他一马的根本原因吧。
在未央宫“刘如意”的灵堂前,陈平看得出,刘濞对吕雉还有刘盈的恭敬没有掺丝毫的假,就只能权且相信他是一个想要好好地做臣子的人。
至于几十年后这人挑起的那场白骨铺地的兵祸,陈平只能选择相信那只是因为丧子之痛。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本就是人生最难熬的三桩事。
刘濞给樊哙找了一辆四牛拉的车,车厢处铺着厚厚的垫子,内里吃穿用度一样不缺。
只是这规格把樊哙吓了一大跳,他坚决不肯上车,还说四马拉车是天子的规制,他不能违了规矩,看得周围的人直笑。
马和牛的地位,在秦汉时期本就有着天壤之别。就比如说除了汉初那段时间,无论是秦律还是汉律,都规定商人及其家人不得骑马,但是牛车就可以,而且没有限制牛的数量,如果乐意,一百头牛都可以。
刘濞解释再三,可偏偏樊哙听不进去,急得周围一行人没了主意,直到陈平暗中遣到宫中报信的人拿着刘盈的手书过来,那货才勉勉强强地上了车。
刘濞对着车内的樊哙苦笑道,
“樊叔,你坐好了。想你一个侯爷,坐百姓才用的牛车出行太过委屈,但没办法,这山远路远的,马没有牛的脚力好,还不能负重,所以只能将就了,你不要怪我才好!”
刘濞的话里带了三分戏谑,不着痕迹地毒,陈平这才开始领略到这人阳光背后不好相与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