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今晚一直相伴于嘉靖,听着嘉靖的这个问话,心里却是黯然一叹。当今圣上可谓是越来越不食人间烟火气,这个事情竟然还要询问于徐阶。
“回皇上的话,一些外地的生员冒充北直隶的生员,直接参加了顺天乡试!”徐阶并没有任何异样,显得理所当然地解惑道。
咦?
李春芳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疑惑地扭头望向旁边的徐阶。
虽然这个解释没错,但冒籍最大的危害是江浙的考生想要钻乡试的空子,通过“冒籍”这种不当的行为来谋取举人的功名。
现在徐阶这个解释,却是将重心放到了“外地生员”和“北直隶生员”的区分上,并没有指出“冒籍”的危害性。
嘉靖将半块莲花糕放进嘴里,彰显出懒散和怠政的一面,当即便是不以为然地道:“外地生员是秀才,北直隶生员是秀才,这全天下都是大明的秀才,何来冒籍之说?”
李春芳的嘴巴张了张,显得一副欲言而止的模样。
徐阶却是急忙附和道:“皇上说得是!不过这事终究不太妥当,偏偏章礼还一举夺了顺天乡试的解元,现在落榜考生的怨气难平,甚至已经开始质疑章礼夺魁是舞弊所致!”
这一番话无疑是继续诱导着嘉靖,在模糊了冒籍一说后,又是迅速将问题引向了舞弊之上,可谓是迅速转移了关注点。
如果在以前,嘉靖很难会被徐阶“牵着鼻子走”,只是现在嘉靖更加痴迷于修玄,且打心底觉得这个事情无关紧要。
嘉靖从宫女手里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对乡试舞弊上了一点心,眯着眼睛淡淡地询问道:“章礼高中解元可有涉通关节?”
“臣在听闻此事后,便从翰林院调来了章礼的试卷,请皇上过目!”徐阶做事颇为老练,当即便是从袖中取出试卷并呈上来道。
李春芳沉浮官场多年,自然是不傻,已然是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徐阶表演。
冯保从徐阶手里接过试卷,恭敬地送到嘉靖身旁,但嘉靖已然是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上面,却是将茶盏交回宫女,目光直接落向徐阶身上。
徐阶其实知道嘉靖不会浪费这个时间,但该有的姿态还是会表露出来,当即便侃侃而谈地道:“臣已经看过章礼的试卷,这份答卷很是出众,此次有策论题: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唯章礼有言:舜原足治天下,而又得五臣,天下益归于治!反观士子诸卷,只道五臣贤德却忘乎舜帝,此不谬哉!如皇上圣明烛照,哪怕没有五位贤臣,天下同样得以大治。章礼深得圣人教诲,故臣以为其被选为解元是实至名归,舞弊之事纯粹诬蔑。”
冯保发现嘉靖望了过来,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便揣摩到圣意。他急忙将章礼的那份考卷拿了出来,找到那篇策论文章并呈送到皇上的面前。
嘉靖看到文章果真写着“舜原足治天下,而又得五臣,天下益归于治”,对着章礼不由得好感大增,却是有了结论地道:“此子确实是大材之人,那帮落榜考生竟然毁榜诬蔑,却不过眼红矣!”
李春芳知道事情已经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了,心里不由得暗叹了一声。
“皇上,不知章礼冒籍一事当如何处置?”徐阶看准时机,便是趁热打铁地询问道。
嘉靖还沉醉在方才的那句话中,当即做出决定地道:“这全天下都是我大明的秀才,冒籍之事本就是无稽之谈,考生闹事不予理会!”
“臣遵旨!”徐阶的眼睛闪过一抹喜色,显得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虽然冒藉一事非同小可,但现在皇上金口一开,哪怕是再大的罪责亦是烟消云散。加上当今首辅的态度明朗,这个事情已成定局。
李春芳将今晚所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既是看到徐阶如何玩弄权术,更是看到一个事情如何被颠倒黑白。
次日回到礼部衙门,他很是歉意地对着林晧然道:“皇上说冒籍之事不予追究,你让顺天府衙将章礼等六人放了吧!”
“这个事当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吗?”林晧然似乎对这个结果有了心理准备,却是望着李春芳认真地询问道。
李春芳迎着林晧然的目光道:“皇上的金口已开!”顿了顿,他担心林晧然上疏劝谏,又是补充一句道:“此事牵涉甚大,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他的潜台词已经很明显,所谓的牵涉甚大,主要是牵涉到了北直隶提学徐爌和顺天乡试副主考官王希烈,徐阶不会让这两个得意门生沾上这个污点。
林晧然心里暗叹一声,自从上次的宗藩一事失利之后,他亦是学会了退让,只是事情终究没有向着他所希望的那般发展。
若是他现在进行抗争,不仅没有太大的好处,而且可能被徐阶借机打击,倒不如让事情以这种荒唐的结果收场。
随着皇上的态度明朗,官员内部没有出现重大的分歧,那帮闹事的考生注定是翻不起浪花,事情亦是慢慢平息下来。
“这个处置结果当真是令人寒心啊!”
“冒籍之人仅凭一篇马屁文章夺得乡魁,当真荒谬至极!”
“呵呵,当今阁老和朝廷大臣,哪一个不是靠着青词文章爬上去的!”
……
虽然事情慢慢平息下来,但堵不住京城这么多百姓的嘴,却是纷纷发表着各自的看法,很快就延伸到当今的朝局上面去了。
实质确实如此,本朝的用人标准并不看官员的贤德,而是看重官员对皇上的忠诚度,从首辅以下的朝廷大员全部都是如此。
这个原本美好的金秋九月,却是发生了这么一件荒唐的事情。
随着严嵩离任两年多,很多有识之士慢慢意识到本朝的症结并不在奸臣严嵩身上,罪魁祸首其实是当今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