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逃走?你不是为了让秦国退兵,才舍身入秦吗?怎么会是逃走?”
傅汉卿打了个哈欠。“这个……说起来……就太麻烦了……”
试图睡觉。
小乐摇晃着昏昏欲睡的他,不依不饶地骚扰。告诉我吧,告诉我,我以后就再不问了么。不告诉我,我就……傅汉卿被烦得没办法,只得睁眼道:“那,我就说这一次?以后不问了?”
小乐连忙点头。
于是,傅汉卿打着瞌睡,闭着眼睛,不动脑子地,将当年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毫无删节,毫无润色地,流水账般,全都说了出来。那些过往,他是真的不在意的。说完了,耳边没有苍蝇嗡嗡了,他翻身睡去。
小乐坐在床边,身体完全僵木。以前,他只知道,京昭是他的姐姐,也是他母亲最好的朋友。而傅汉卿,是那个帮助他出生,剪断了他的脐带的人。他以为,是因了这样的亲密和温馨,庄太后才会将孤苦无依的他,托付给了他们。
可是,现在,这些从傅汉卿口中,淡淡说来的过往。这一串荒唐到了极点的强迫,残虐,多疑和背叛……
他们共同的父亲,对他的姐姐,竟然没有丝毫的亲情。他疑忌姐姐,疑忌到几乎将她迫上死路。他残虐傅汉卿,几乎将他折磨至死,两次。
他的母亲……曾经试图杀害眼前这个救了她们母子性命的人。
那些曾经让他困惑的,被他深深压抑隐藏到心底最深处的,暴烈黑暗的冲动,似乎都有了解释。
可笑,可悲!
他的亲生母亲,是死在京昭手上。他的亲生父亲,是死在傅汉卿的身上。而拥有这样血脉的自己,却是被这样两个人,毫不介怀地,以身相护,保卫着,教导着,长大来的。他们怎么就不担心,有朝一日,他会想着要报父母之仇?就不担心,有着这样血脉的他……大权在握时,会一样的残暴不仁,一样的忘恩负义?
灯中油尽,短短的灯芯上,爆出最后一个亮丽的灯花。暗色的阴影,随即笼罩了他。
以前,京昭和傅汉卿对他的关爱,让他感激亲近,如今,知道了当年的真相,这些关爱,却沉重到让他不能负担。他们对他有信心,他对自己,没有。他以为那些黑暗的冲动是他独有,他也并不知道,如今那些冲动自己难以控制,是因为正常的青春躁动。
负罪,还有极度的不自信。漫漫长夜,暗色的阴影中,他合不拢双眼。
几天下来,小乐沉默了,憔悴了。而迟钝的傅汉卿,居然还是没有看出他有心事。
烦恼至极,疲累至极,这一天的晚上,小乐终于沉入了荒诞的梦境。
梦境中,他似乎“清醒”了过来。他知道自己在做梦。这种情况,对于他来说,并不陌生。他甚至从经验得知,这样的梦境中,只要自己每隔一会儿,就看看自己的双手掌纹,就能保持“清醒”,还不会彻底醒来。他曾经不止一次,在这样的荒诞梦境中,发泄清醒时分自己必须压抑的怒气。
白天的他,是儒雅的,善良的,退让的,被逼迫的狠了,才偶尔爆发一点点坏脾气。
梦里……
浓重的白色雾气中,他象饿极了的狼,慌乱地寻找温暖的血肉。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是,他却毕竟仍然在睡梦中。此刻,人的头脑,其实并不是完全清醒的。发现第一个类似人形的物体,他便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将那个躯体压倒在身下,撕光他的衣服,抓咬踢打,将他的暴戾和烦躁,一股脑倾泻到这个幻影的身上。
那是个幻影,所以他不必自制,不必避讳,不必内疚,不必担心。
他的指甲,在那人光滑的脊背上,扒出了十道艳丽的血痕。醒目的红色刺激了他,他忽然更加清醒了一点,立刻停了下来,惊惧。
不知何时,那人的手脚,被锁在了木马之上,遍体鳞伤。他转过原本低垂的头,看他。
那个人,长着傅汉卿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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