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姑闻言,也没有故作客套地纠缠下去,只是笑着给燕凛二人斟了茶,轻笑道:“既是如此,他日只要是公子前来,这茶钱我就不算了。”
燕凛也只是点头微笑:“如此叨扰了。”
看着那女子忙碌着招呼客人的身影,燕凛心内有那么一丝恍惚。
出奇地熟悉,出奇地亲切,这一切,这一切都似乎有点像……那个男子。
怎么会呢?燕凛摇摇头,嘲笑自己的胡思乱想。
然而那样的熟悉和亲切,却是从第一次见面时便真真切切地存在。也许正因为如此,自己才会突然生出这样胡闹,这样无稽,这样肯定会让容相不高兴的念头,要来找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子来倾吐心事吧。
轻笑着把杯中的茶饮尽,他转过身去,开始与身边的客人随意地攀谈起来。
然而无论说着怎样的话题,燕凛的眼神总是无比遥远,仿佛正沉浸在过去的每一点每一滴时光,脸上的神情也全然与话题无关地时而柔软,时而悲痛,时而哀伤,时而寂寞。
而站在他身后的封长清心中却是阵阵忐忑,不知眼前的少年来此到底是纯出于心血来潮,还是觉察了自己一年前与容相的秘密接触,过了半天,竟是连一盏茶也未曾喝完。
悬挂在中天的骄阳慢慢西斜,燕凛桌上的茶换了一杯又一杯,然而直至夕阳西下,客人纷纷散尽,青姑也开始收摊,燕凛却仍是没有半点动身的意思。而封长清心中有鬼,不敢催促,也只能陪在燕凛身后呆呆地站着。
直到青姑的声音再次响起:“公子快回去吧,家里人都等着你吃饭呢,再不回去他们就得担心了。”
就连这略显唠叨的话语,也是这般熟悉。
燕凛抬头看着她:“我要讲一个故事,姑娘愿意听吗?”
青姑微微一愣,刚想说容大哥还在等着自己吃饭,然而看到那半大孩子眼中隐隐的希冀,心中无端一软,又想起容大哥虽然经常抱怨这抱怨那,但却从来不会真的对自己生气,下意识地就坐了下来,点了点头:“你说吧。”
燕凛却没有看她,眼神似是投向无比遥远的过去:“我出身大户人家,家中有无数的钱财,无数的土地。”他淡淡地说着,话语中没有半点炫耀之意,反倒透出几分寂寞和失落:“只是母亲因为我难产而死,我未满一岁,父亲又得病故去。家中财大业大,家主骤然身故,我又尚在襁褓之中,各位叔伯自然虎视眈眈,胆大的想要将家产全数夺去,胆小的也想要分一杯羹。全凭……”
他语中忽然透出微微的激动:“全凭我父亲生前最倚重的一位……朋友,冒着天大的干系力保我的地位,外打压居心叵测之人,内与我同食同宿,贴身保护我的安全。若不是他……怕是绝不会有今日的我。”
“他待我极好,那段日子,每一次阴谋都有他挡下,每一场噩梦都有他驱散,每一次努力都有他鼓励,每一次进步都有他赞许……”燕凛眼中渗透出温暖的神色,然而嘴角的微笑却带些自嘲:“我总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一直下去,所以从来没有想过要去珍惜。待到明白快乐的日子总不会长久,再想要去捉紧时,手上却已什么也捉不住了。”
他苦笑一声,续道:“后来,他担心我总是藏在他的羽翼之下,从未经历过风雨,将来未必能应付身边的明枪暗箭,于是……于是他开始冷落我,漠视我,打压我,在族中也开始任用私人,只手遮天,越发地骄奢横暴,越发地不把我这个名义上的家主放在眼内。
“我开始恨他,侵骨蚀髓地恨他,我发誓要夺回自己被他抢走的一切。我开始丰满自己的羽翼,将不得志的才俊暗中收罗为己用,在所有要害之处安插自己的人手,逐渐架空他在族中的权势。但我无论如何想不到,这一切一切根本都在他安排之下,掌握之中。我的心腹亲信多半是他安排到我身边辅助我,没有他的授意,我也不可能这么轻易控制所有的要害,更遑论在他的手中夺过权力。是他推着自己曾教导过的人,一步一步地将自己陷入死地。
“所有人都以为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夺权,为了将这个曾经骑在我头上的踩在自己的脚下,就连我自己都曾经这样认为。可是我现在才明白,我是恨他,我恨他的冷淡,我恨他的疏远,我恨他永远都不会把我当一回事。我做这一切,都不过是要让他正视我,要向他证明忽视我是是多么错误的决定。”燕凛冷冷地一笑,却不知道是在笑人还是在笑己:“多么可笑,多么无稽,只是为了这么一个幼稚而任性的理由,我不顾一切地和他斗了六年,把他斗进了死地,把自己斗得遍体鳞伤,值得吗,值得吗?”
没有等青姑答话,燕凛又续道:“在我以为他最没有防范的一个晚上,我调动人手包围了他的府邸,一举把他擒下。你知道我是怎么处置他的吗?”看青姑摇了摇头,他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唇角,极僵硬地一笑,然而脸上不住抽搐的肌肉出卖了他内心的波澜汹涌:“我用鱼网把他绑住,让人用刀把他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他的面色惨白如死:“我就是这样报答一手把我养大的人的,用天夜的时间把他活活剐死。”
燕凛一声轻叹,但就连呼出来的气似乎都带着一股血腥味:“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我把天下间最残忍最恶毒的酷刑施在他身上,他却仍是满不在乎,仍是不肯正视我一次。我好恨,我好恨!为什么我做什么都是徒劳,为什么我无论如何都得不到他的重视,为什么在他眼里我永远都如此微不足道!”
“他……他死了?”
“没有。”燕凛的神色复杂得看不分明:“天有不测之风云……也多亏了这不测之风云。就在我观刑之时,一个家将勾结了我的叔父,暴起发难,领着一拨人将我团团围住,以救他为名要杀我夺位。就在我的护卫尽丧,危在旦夕之时,那个本来被鱼网死死捆住,人人都以为他已不能动弹的人忽然挣脱开来,以一人之力击倒上百刀甲之士,那种惊世之力……当真鬼神难及。只是他分明有能力逃走,分明可以免于这一场酷刑,为什么他还要留下来,任我一刀一刀地割他身上之肉,流我心头之血?
“可是他就这样走了,没有留下一句解释。”燕凛的脸上有深深的沉痛:“后来,我问遍了我身边的每一个人,才知道了他暗地里为我做的每一件事,可是,已经迟了,那些割下的血肉不可能再被弥补,那个人,也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
他仰首向天,似乎要寻觅那已消失在自己生命的身影,喟然长叹道:“姑娘,你说……他会不会恨我?他这样待我,我却用最残忍的手段,去对待那个为了我的未来牺牲一切的人……他到底会不会恨我?是因为恨我,他才要离开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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