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冲动,就算是胡闹,也不应当。卢东篱是一i友问题的人,再伤人的问题,他一定会回答,然而,这样的回答,对他已是至大的伤害。
想起当初他曾问过自己与苏婉贞同时遇难相救何人的问题,已让卢东篱极之痛苦,没想到,无意之中,却又问了一个对卢东篱来说,更加两难的问题。
风劲节咬牙不肯回避卢东篱渐渐悲凉的目光,在心中恶狠狠骂了自己一顿之余,也不觉有些悲凉起来,风劲节啊风劲节,原来你的大方是假的,原来的你的风度,你的理解,全是虚伪的,原来,这顿打挨下 来,你心里其实多少还是有些介意,有些在乎的……
“国事为重。”在很久的沉默之后,卢东篱才说出了四个字。他从来不逃避朋友的问题,他从来不会隐瞒自己的朋友,尽管这个简短的答案,让他再一次面对了心灵的煎熬,但他依然直言不讳。
风劲节瞪圆了眼望着他老半天,忽得哈哈大笑起来:“我的天啊,我早料到你这种人一定会这么回答我,可是,你至于这么认真,这么为难得想半天,然后才答吗?天底下只有你这种笨蛋,才会这么认真地应付我这种问题。”
他笑地那么大声,那么有力,那么肆意,全身都笑得剧颤起来,卢东篱气得脸青唇白:“你别闹了,这么个笑法,伤口又要裂开了。”
又急又气的语气,急切仓促的话语全都如此熟悉,多久以前,他重伤醒来,不顾伤痛肆意而笑时,他的朋友也是这般替他着急,替他痛。
这个白痴,人家受伤挨打的不急不痛,用得着他这么着急上火吗?
风劲节理也不理地狂笑,笑到眼泪都快出来了:“笨蛋,这种问题你也认真答,你不知道什么叫开玩笑吗?也不懂说几句,我一定选择保护你的好话来骗人高兴,就算是场面话客气话也该应付一下啊,有你这么直接下人面子的吗?”
卢东篱见他越笑越厉害,气得坐到床边,身手狠狠按着他,因为要避开他的伤口,别处都不能下手,只得死死按着他的脖子,看来就似掐他一般:“你别这么胡乱笑了,如果是你,易地而处,为了国事,也该先暂时把我抛开的啊。”
风劲节被他那恶狠狠的样子吓住,不敢笑得太疯狂,只得闷笑: “是是是,如果是我自然也是要抛开你不管的。国事为重嘛,人家也不是不懂为国为民这些大道理的。”
转头瞧瞧卢东篱严肃的脸色,忍不住又是狂笑:“是是是,国事为重啊。”
卢东篱只得气急败坏地瞪着风劲节,看他用那样嚚张放肆的笑声,一次次重复本该庄严肃穆的四个字。
“国事为重。”
而在很久很久之后,卢东篱才真正知道,这四个字有多么沉重,却又有多么可笑。
在很久很久以后,卢东篱回想起,这一日风劲节玩笑般的问题,和自己认真思索之后的回答,便只余神伤魂断,万刃剜心之痛。
而这一刻,风劲节一边笑,一边漫不经心地想。
当然,是要以国事为重的。
如果是他自己,也只能这么选。
他这一世的论题毕竟是忠臣,虽说不要求表现有多好,只要勉强过完这一世,就一定可以通过,但也不能太偏题,真正面对选择之时,他必须记得自己忠臣的身份和论点。
忠臣的选择,忠臣的选择,只能是忠于君,忠于国,忠于百姓,忠于天下,忠于大局。
国事当然要为重。
但是……
他笑着勉强侧头看卢东篱那气得发青的脸和紧皱的眉头。
这个白痴,这个傻瓜,这个笨蛋,其实他才是那个真正可以为了国事大局,把自己完全牺牲的人吧。
相比只不过是挨了顿打,表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其实暗自耿耿的风劲节,他才是只要认定了,就无论怎样被辜负,被牺牲,被出卖,也依然不会有恨的人吧?
所以,这种人,其实也就活该被辜负,被牺牲,被出卖了吧。
若是易地而处,若是面对选择。若是知他必然无怨无恨,那么,理直气壮地国事为重,又有什么不好呢?
那一天的清晨,风劲节看着自己一生最好的朋友,狂笑不止,笑得伤口迸裂,血染崩带,笑到卢东篱在耳旁恶狠狠说了无数威胁的话,他犹不自知,犹不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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