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殷同定王步入内殿,里头虽也拢了火盆,到底平常来的少,屋内冷清,比之别处稍寒。她紧了紧身上披风,定王瞧见,便扬起背上大氅,将阿殷裹入怀中。
古意斋是定王盛夏避暑用的小书房,外头读书,里头全是书架,按例不许旁人轻易进入。
两人入得最里面,定王走至贴墙的木柜跟前,叫阿殷稍待。
那木柜是香樟木所制,平常用以存书,此时里头却清理得干净。
双扇的雕花门推向两侧,阿殷便闻到从里面散出的檀香气味。等定王侧身让开,便见柜内设了两个灵位,底下供奉香炉,一应物事俱都齐全。灵位之上的名字阿殷万分熟悉,竟是外祖父冯崇和母亲冯卿!
阿殷愕然,瞧了片刻,才看向定王,“殿下这是?”
“代王伏诛,想必你也会怀念故人。目下的情形,府中设他们的灵位太过突兀,只能藏在小书房中。”定王低头瞧着阿殷,便见美目之中渐渐腾起雾气,她的目光牢牢锁在熟悉的名字上,情不自禁的上前拜祭。他在后面默然看她拜祭完毕,跟着上了炷香,才道:“暂时有些委屈,你别介意。”
“怎么会。殿下考虑如此周全,我……实在感激。”
喉头稍稍哽咽,阿殷竟不知如何表达。冯卿过世时还是戴罪逃逸之身,临死前嘱托陶靖,万万不可泄露她的名字,免得被京中有心人察觉,牵累儿女。所以冯卿埋葬在南郡,墓前未立碑刻字,也以临阳郡主淫威为由,不曾在郡主府设立任何牌位。这些年,阿殷思念娘亲时,也只在心中默然,对月拜祭,无可诉说。
及至姜家倾塌,阿殷虽起了为母亲和外祖父设灵位的念头,却因是侧妃之身,与陶靖商议过后,最终打消——陶靖虽也算是武将中出类拔萃的职位,却未得赐任何府邸,目下仍住在静安巷中。加之家中只有仆婢留守,父子常常外出,几乎无人防卫,贸然设灵位,若被发现,便是授人以柄。
届时非但陶家,哪怕定王都难逃干系。
而这古意斋处于王府腹地,府外有严兵把守,里头又不许旁人出入,着实是偷偷祭拜的好地方。
阿殷微微仰头强忍泪花,却冲定王绽出个笑容,“多谢殿下。”
“冯家虽已得赦免,终究污名未清。”定王伸手将阿殷揽入怀中,肃然道:“我定要还太傅清名,即便你不能再改回冯家外孙女的身份,也能为太傅立庙,令香火永存,供你时常拜祭。”
他的胸膛坚实沉厚,阿殷枕在他肩上,点头。
双臂藤蔓般紧紧环在定王腰间,她埋头在定王颈间,缓缓道:“殿下待我,真的很好。”
芥蒂与赌气皆消匿无踪,她的态度折转,定王亦觉心软,低声道:“那天是我行事鲁莽,弄伤了你。丽华的话只是引子,是我想起从前高元骁对你的纠缠,才难控情绪。阿殷,我往后再不会这样。”
阿殷“嗯”了声,稍稍踮脚吻在定王唇上,“我气的不止是这个。殿下待我好,总会有人不忿,如今只是丽华,将来恐怕还会有更多的谗言。殿下倘若不能分辨真假,至少也该给我辩白的机会,说清原委。那晚殿下不分青红皂白就对我使性子,我问的时候又不肯说缘由,叫我满头雾水又不知从何处分辩,这才是让我害怕的。”
她婉转说罢,定王才算恍然。
这几日孤枕难眠,也曾琢磨自省过为何会惹阿殷生气,却总没想到最后一层。
却原来她芥蒂的,是这个。
“是我疏忽。”定王自嘲般勾起唇角。他自单独开府以来,身边就只仆婢和王府属官,他本就性格冷清内敛,更是惯于命令旁人行事,任别人如何揣测,也懒得解释理由。这臭毛病带到阿殷身上,确实不好,遂在她唇上一啄,“往后必定改了。”
阿殷眉目舒展,自腰间掏出那枚麒麟玉牌晃了晃,“从前是怕丢了不敢随身带着,往后就时时带在身上。”
“好。”
“高元骁的事,也是我考虑不周。”阿殷杏眼儿里也自浮出歉意,“毕竟他于陶家有过恩情,我虽心怀坦荡,难保旁人也这样想。若叫人误会,确实损了殿下颜面。往后,我也改了。”
凝积数日的冰雪消融,她眸中笑意明朗,令人沉迷。
定王强忍数日,难得见美人展颜娇笑,顿觉云开月明。俯身将阿殷抱起,快步出了内间,往外头的屋中去。
这古意斋虽不及静照堂齐全妥帖,妙在绝无闲杂外人,加之守卫都在百步开外,屋内动静轻易传不出去。屋中虽不设床榻,却是桌椅书架俱全,走至外面将书案上杂物揽去,令阿殷分腿坐上,便重重亲吻纠缠过去。定王那晚既用强力迫得阿殷换了姿势,此时再哄她则更容易入巷,自是纵情驰骋,妙不可言。
过了小年,除夕便眨眼即至。
阿殷头一回在王府过年,虽然诸事由长史打点,府中灯笼布设、年节器物准备之事无需她操心,往各家的贺礼却还是得她来过目。好在年初进王府当差,跟着常荀出入诸处,对跟王府有来往的人家也有些了解,经管事嬷嬷回禀,定王指点,做起来也不算太难。
到得除夕那晚,便是宫中家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