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口中的“正经香花儿”自然指自己的“桂花”,而香菱却不过是朵不起眼的菱角花。
偏香菱不解,侃侃而谈:“不独菱角花,就连荷叶莲蓬,都是有一股清香的。但他那原不是花香可比,若静日静夜或清早半夜细领略了去,那一股香比是花儿都好闻呢。就连菱角、鸡头、苇叶、芦根得了风露,那一股清香,就令人心神爽快的。”
言如其人,香菱的这段话最能代表其心性品行,真正令人清新可喜。
夏金桂辩其不过,更强辞夺理,暗下陷阱:“依你说,那兰花、桂花倒香的不好了?”
香菱只说风露清愁之美,何尝贬低过兰桂之香?却被夏金桂偷换了概念,这真是双重陷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香菱不妨,果然中计,说“兰花桂花的香,又非别花之香可比。”
宝蟾原是夏金桂心腹,对主子的圈套心领神会,立刻上前指着香菱的脸骂道:“要死!要死!你怎么叫起姑娘的名字来!”
其实香菱是薛蟠侍妾,又是先进门的;宝蟾不过是个丫头,位列仆婢。如今却敢指着香菱叫骂,分明以下犯上。然而香菱生性柔和,反赶紧赔罪。而夏金桂就抓住这个时机强迫香菱改了名字,夺了她的“香”,只叫“秋菱”。一箭双雕,不仅贬辱香菱,也是向宝钗示威。
夏金桂对付香菱的第二招,是借刀杀人,舍宝蟾而辱香菱。
先是故意陷害香菱,让她给自己拿帕子,惹怒薛蟠;再令薛蟠在香菱房中与宝蟾成亲,却让香菱服侍自己,且命她睡在地下,整夜折磨。
第三招,则是装病,抖个纸人儿出来,却以退为进,故意说是宝蟾所为。明知薛蟠此时心头肉儿正是宝蟾,逼得薛蟠不问青红,抓起门闩屈打香菱。而且语语挟制,百般恶赖,连薛姨妈都骂在里头,逼得薛姨妈立时三刻带了香菱走,甚至要卖香菱。还是宝钗拦在里头,才把香菱留在了府中。
接连三招,其实说穿了都是“陷害”二字。然而诚如脂砚斋所批:“夏日何得有桂?又桂花时节焉得又有雪?三事原系风马牛,全若强凑合,故终不相符。运败之事大都如此,当事者自不解耳。”可见薛夏联姻,便是“运败金无彩”的开始了。
薄命的玄机,竟是早已暗藏在姓名之中,前生注定,只是当事者不自知。
故而,香菱咏月三首的最后一首最后一句便是:“博得嫦娥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
这里的嫦娥,亦是双关,既指月亮,也指金桂——那金桂自喻嫦娥,香菱既是问她“为什么打破人家夫妻团圆?”也是在问她“为什么让你自己也不得团圆呢?”
虽然全书到八十回末时香菱一息尚存,但我们都可以想知,她已经走到了生命的最后音,次年元宵节后“便是烟消雪灭时”,是不可能有机会等到高鹗续写的什么夏金桂自食恶果,香菱被扶正后才被甄士隐接引了。
金桂的所作所为固然咎由自取,即使后景凄凉亦是不值得同情的,然而,她本也是花容月貌的好人家女儿,倘若丈夫争气些,未必不能夫唱妇随,过上好日子。然而她偏偏遇到了薛蟠,也算得上是不幸了,难怪要同被她欺凌至死的香菱一样,都逃不了薄命司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