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能和邪神说上话。
但不得不说,邪神的声音很好听,属于年轻男子的声音,似流水击石,清冽扬,但尾音稍有拖长,像是带了几分慵懒。
只是一想到说话的对象是邪神,就让人感觉毛骨悚然了。
毓秀不知道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是什么,他犹豫片刻,很小声地实话实说:“大人,我叫毓秀,是清怀山上清怀寺里怀善僧人的小徒弟。”
说完,毓秀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十分害怕自己哪个字没说对惹得邪神生气,恨不得立即化作一阵风飘散而去。
邪神似是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不是这个。”
毓秀茫然地眨了下眼。
邪神重复道:“你是谁?”
“我……”毓秀喉间发涩,他隐约猜到邪神的意思,却不敢深入地想,“我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邪神没再说话,而是忽然向毓秀凑近了些,那个诡异的白色面具在毓秀的视线里迅速放大。
毓秀一动也不敢动,攥紧的手心里溢出密密层层的冷汗。
他甚至连眼睛都不敢转一下,怔怔望着近在咫尺的白色面具。
虽然邪神的脸被白色面具遮挡,但毓秀能够分外清楚地感受到邪神在自己身上游走的目光。
即使隔着面具,毓秀也有种自己在和邪神对视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惶恐不安,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了。
很快,邪神便有了动作。
邪神抬起手,用修长的食指轻轻点在毓秀眉心。
毓秀意料不及,也不敢躲,等他反应过来时,他的身体竟然如木头一般僵硬,连手指头都动不了。
邪神的指尖异常冰凉,就跟他带来的气息一样,但这股冰凉尚在毓秀能承受的范围内,甚至在这个燥热的夏天里显得有那么一点舒适。
只用了一会儿,邪神又把手收了回去,他用十分平静的语气说道:“果然是孤魂野鬼占据了这个小和尚的身体。”
这句云淡风轻的话宛若一个锤子重重砸下,砸得毓秀头晕眼花,他从刚才那股无形的束缚中挣脱出来,此时脚软得有些站不稳。
“你可知那只妖怪为何追到这里来?”
毓秀脸色发白地摇了摇头。
“虽说妖怪以人为食,但它们最喜爱的还是你这种生魂,为了一个你,不惜潜入城内并且跑到我眼皮子底下来。”邪神顿了顿,才接着道,“小和尚,如此情况下,无论你在何处都不安全。”
听见“不安全”三个字,毓秀尴尬得脸都红了。
原来邪神听见了他和江大人的对话,也听见了他说这里不安全。
毓秀想挽尊,可还没来得及说话,邪神的身影陡然变得模糊起来,犹如一团炸开的墨。
那片如墨般的黑雾在半空中挣扎、扭曲。
毓秀吓得连连后退。
很快,黑雾又凝成邪神的身影,却仿佛有无数双隐形的手在用力拉扯着邪神的身体,邪神低着头,脚步不稳,像是极为痛苦。
理智告诉毓秀得赶紧离开,可他还是没能迈出脚步。
“大、大人,你怎么了?”
毓秀的话音刚落,邪神直接化为一片浓郁的黑雾,以极快的速度扑向小屋。
黑雾从门缝中渗透进去,最后消失不见。
只留毓秀愣在原地。
这天晚上,毓秀彻夜未眠,直到那扇已经修好的窗户外透进一层朦胧的日光,他才在袭来的困意中闭上眼。
等他醒来时,早已过了正午。
毓秀起来打水擦拭了一遍汗湿的身子,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才往外走——估计仆人已经把午膳送来了。
说起来,毓秀最大的优点莫过于此,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影响他吃饭,他一直认为人要吃饱了才有力气解决接下来的问题。
当然,用怀善的话来说,就是傻人有傻福了……
路过悬挂着红灯笼的小屋时,毓秀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只见那栋小屋依然被铁链缠绕,门窗都被钉死了。
也不知道邪神怎么样了。
毓秀一边想着一边朝木门走去,送膳食的仆人果然已经来过了,但是他们没有胆子进来,便把早膳和午膳挨着放在木门前的空地上。
早膳已经凉透了,午膳还有余温,显然是刚放下没多久。
毓秀把早膳全部放进装着午膳的托盘里,端起托盘往回走。
又路过那栋悬挂着红灯笼的小屋时,毓秀没再朝那边看,却冷不丁听见一道喊声:“小和尚。”
毓秀脚步一个趔趄,差点表演上平地摔,还好他及时稳住了身形。
转头看去,只见刚才还空无一人的回廊上站着一抹雪白的身影,他脸上仍旧戴着那个白色面具,对毓秀招了招手:“过来。”
毓秀:“……”
他不想过去,他还要回去吃饭呢,可是邪神都发话了,想不想都由不得他。
他挣扎了一会儿,才磨磨蹭蹭地端着托盘走过去。
此时已是午后,却正是一天中阳光最强烈的时候,灿黄的光线落下,邪神巧妙地避开了那些光线,站在阴影的一处。
昨天离得近,加上正值黄昏,毓秀没能好好打量邪神的身量,这会儿才注意到邪神很高、偏瘦,但他脖子很长,脖颈线十分优美。
只是面具把邪神的脸遮挡得严严实实,看不见邪神的长相。
毓秀走到回廊下面,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大人。
邪神道:“起得这么晚,饭菜都凉了。”
毓秀:“……”
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邪神怎么会对他说这么接地气的话呢?竟然还关心他的饭菜有没有凉!
可能是阳光太强烈了,毓秀感觉眼前一阵阵地发晕。
邪神对他懵逼的表情视而不见,接着道:“就在这里吃吧,等下那些人来收拾碗筷,免得来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