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你东瀛那些弟子怎么样了?”
“谁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大概死了?”
“……”
数年后,八寒地狱。
纯阳气场坐忘无我环绕周身,足矣抵御八寒地狱极地冰原一般的温度。大部分的亡者都冻得结结实实,几只外籍狱卒北极熊无所事事地四处游荡。
八寒地狱的狱卒从暖屋里翻出几个煎蛋卷来,照惯例爬上本地最高的一座冰山。
山顶不大的一方冰原上,有人迎风练剑。周围的冰面被剑锋削出细碎的冰花来,风一吹就会滑动发出沙沙的响声。
狱卒挥了挥手:“静江大人今天又来这边?”
静江挽了个剑花:“嗯,这两天总是隐隐约约有点感觉……”
她的鼻梁和发梢都沾上了些雪沫,隔着一层坐忘无我的内劲,让寒风当中的场面莫名带了几分阳炎般的样子。
“——感觉,您会来这里。”
话音未落,少女猛地转身,一剑击向身后戴着斗笠的陌生人。金属交鸣之间剑气四溢,两人所迸发出来的气势让整个斗笠都碎成数截。
“师父。”
静江低声吐出这句话的最后两个字来。
斗篷之下是相别数年的一张面孔。谢云流没答话,紧接着又是几招,剑锋流转之间,静江主动踏空,梯云纵拉开了距离。青剑横在身前,少女神色怀念又戒备。
“不错。”
谢云流评价道:“按你这个悟性,这些年没犯懒。”
“——我将会在这里停留七天,你还有什么想要讨教的,就尽管放马过来吧。”
八寒地狱的雪山像极了当年的纯阳宫,却又比纯阳宫冷了不知道多少倍。山岭苦寒,北极熊将自己冻得有些发僵的熊掌贴在脸上,凛冽雪风之中传来冰面隐隐碎裂的声音。战斗间断地持续了七天,这其间鬼灯大人远远地看过一次,并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鬼卒的生活比起人类而言更加日复一日,且连长相都很难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产生什么变化。等到金属碰撞的清越声音彻底停下的那个上午,八寒地狱里难得迎来了一个风雪减弱的晴朗天气。
静江深深鞠了一躬,顺口问道师父您这些年云游有没有什么新的收获。
谢云流将残雪剑挽了个剑花,华光大盛的剑锋被一寸一寸收敛起来,最终归回一个看上去丝毫不起眼的剑鞘。
收获?谢云流抬了抬眼皮,这片土地真是时时刻刻都能够带来惊喜或者是惊吓,要说收获的话,这可真是太有了。
就说当地的传闻吧——桃子能生出人类,竹子也能生出人类,甚至连瓜里都能生出人类,直接导致曾经以剑魔著称凶名在外的纯阳道长平时吃个水果都得先对半劈开确认一下里面有没有长出人类的趋势来,即便如此谨慎,还是在某一次触摸玫瑰花的花瓣时被植物大声训斥,你这个变|态不要随便碰人家的【消音】。
天下无敌的剑魔下意识道了个歉,讪讪收回了手。
偶像包袱这种东西一旦背起来就再也摘不下去,谢云流自然不会把这些云游之余的插曲告诉自家弟子,他矜持地点了点头,表示确有所获。
“我听说了一件事。”
已经辨不出年龄的谢云流站在冰原之上,须发和周遭霜雪共白:“从妖怪们的口耳相传中,也从神明偶然的对话之中听取了一件事。这片土地上的神秘和现世也会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划分出更加清晰的境界线来,静江,你自己要注意。”
“你仍是个活人,静江。”
褪去了作为剑魔或是剑仙的光环之外,潮水散尽留下的是作为师长对于冒失弟子最后的关怀。
“弟子明白。”
静江恭恭敬敬行了个拜师礼。这一礼迟到数十年,从自己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孩子被带回山门的时候开始,谢云流就已经远赴东瀛了。
“临走之前,帮你传一次功吧。”
谢云流抬起一只手,澎湃的内力自内向外流淌开来,带着仿佛能够将周遭冰雪消融一般的压迫力。
人类在活过太过漫长的岁月之后会成为什么样子,谢云流并不知晓。比丘尼仍旧在四处云游不知所踪,徐福最终带着那些已经早就不能称之为孩子的“孩子们”同去同归回归了隐世,时代正在缓缓向前推进,任谁也看不清楚未来究竟会是怎样的模样。
等到静江再次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冰原上空无一人,仿佛体内流转的澎湃内力只不过是自己的某种错觉。
她站起身来,拍了拍并未沾染尘土的衣服,提剑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