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漪失神片刻,她转过乌黑的眼珠望向叶潇扬,像一只懵懂的小山雀。
他表情从容,坐姿挺拔,没有一星半点儿的不适。
反倒是她自己……也太不淡定了。
她瞥开眼睛,试图驱走这种怪异的情愫。
急促的手机铃声容不得她再多想,她拉开背包拉链,拿出手机。
原来是罗恒洲。
“喂,爸爸。”她乖巧地叫了一声。
“小漪,今天五一,学校放假了吗?”罗恒洲在尼日利亚首都阿布贾,那里比北京时间慢了七个小时,这会儿刚上午九点。
“放假了。”罗漪抱着包,两条腿交叉着,脚上的小白帆布鞋晃呀晃,“今天我跟班级同学出来春游了。”
“哦,玩得开心吗?”
“嗯,挺开心的。”
“在新学校还习惯吗?有没有人欺负你呀?”
“没有人欺负我,大家对我都很好。”
“那就好,爸爸怕你受委屈。”
“没有啦。”罗漪抠着包上的铆钉。
“你在那边挖矿挖得还顺利吗?”
“目前还在勘测阶段,还没动工呢。”
“那你要多注意安全。”听说非洲治安有点儿乱,还有蚊虫疟疾什么的,罗漪担忧。
“那边是不是很热啊?”罗漪又问。
“还好,白天气温三十多,跟国内夏天差不多。再说,有空调,能热到哪去?”
“哦。”罗漪闷闷道,“一中这边教室还没空调呢。”
罗漪先前在桐泽上学的时候,每个教室都配了空调。不知道为什么,汐水一中这么好的学校,却不给学生装空调。
她特地跟钱嘉云打听过,钱嘉云道:“空调?高三教学楼才有空调。校领导说高一高二需要磨练意志,所以不给装空调。”
当然,校领导的本意可能也不是要磨炼学生的意志力,或许只是没有经费。
反正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装空调也没热死一个学生。
倒是领导办公室的空调一到夏天就连轴转,凉快得很。
“什么?你们教室没空调?”
“宿舍也没空调。”罗漪补了一句,“连风扇都不装,说怕我们夜里吹感冒了。”
罗恒洲一听,这还了得。
夏天不给孩子吹空调,该有多热啊。
自己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从小到大就是养在温室里的小花,经不得风吹雨打。
“小漪,爸爸现在就找人给你教室和你宿舍安空调。”
“爸爸。”罗漪声音柔柔软软的,“这不合适吧?人家都没空调。”
她不想搞特殊待遇。
今天她喝了罐椰汁还被人提了,这要是装了空调,外人指不定怎么说她呢。
说她也不要紧,连累班集体就不好了。
“哦……”罗恒洲冷静下来,觉得这么搞确实不大妥当。
他想了想,又说道:“那我以个人名义给你们学校捐个几十台空调。”
这样就不会落人话柄了。
罗漪:“……”
爸爸,咱们能不能低调点?这有点太张扬了吧?
罗恒洲不容她质疑,说道:“回头我让人联系你们校领导,尽快把空调送过去。”
罗漪不再反驳,她确实怕热。
现在刚刚五月初,白天气温已经直逼三十度了,五一过后估计更热。
“你们什么时候放暑假?”罗恒洲换了个话题。
“不知道,估计七月份吧。”
“你想不想来非洲玩呀?”罗恒洲很想自己的宝贝闺女,“肯尼亚的乞力马扎罗山,听说山顶的雪2020年就要消融了,不看没机会了。”
“啊?”罗漪很惊讶,“不会吧?”
乞力马扎罗山素有非洲屋脊之称,是地理上垂直气候带的教科书案例。从山麓到山顶,能经历一年四季的气候变化。
著名作家海明威曾写过一部中篇小说,名叫《乞力马扎罗的雪》。罗漪还没见过乞力马扎罗的雪呢,就被告知即将融化,这怎能不让她心生遗憾。
“爸爸骗你干嘛?非洲有很多好玩的好看的,你小时候不是喜欢看《动物世界》吗?爸爸带你去东非大草原看动物大迁徙。”
罗漪被吸引了,这听上去实在是太诱人了。
“等放假了,爸爸给你订机票。”
“我一个人去吗?”罗漪问道,她是未成年人,还没有独自坐过飞机。这又是国际航班,飞的还是尼日利亚这种非洲小国家,八成要转机,估计不折腾个一两天到不了。
“爸爸看看有没有朋友顺道要过来,捎一下你。”虽然未成年人单独坐飞机可以办理无成人陪伴儿童服务手续,但罗恒洲肯定是不放心的。
“到时候订个阿联酋航空的头等舱,从迪拜转机,你可以在飞机上睡觉,这样不会累着。”罗恒洲怕罗漪不肯来,自然是给她提供最好的服务。
“会不会有点贵呀?”罗漪小声问道,阿联酋航空的头等舱,一直扬名在外。
“还行,不贵。”往返也就大约两万美刀,折合人民币十来万,能让罗漪舒舒服服过来,罗恒洲觉得这笔买卖很划算。
“那好吧。”罗漪答应得很爽快。
罗恒洲又叮嘱了罗漪两句,这才挂了电话。
这么一番电话下来,罗漪倒也不困了。
她一回首,跟叶潇扬四目相对。
哎,差点还忘了身边坐着一个大麻烦。
“你爸?”
“嗯。”罗漪点点头,“他打电话来问问我情况。”
“你爸在哪里挖矿啊?”叶潇扬继续开启查户口模式。
“尼日利亚。”
“那么远?”
“嗯。”罗漪说道,“现在很多中国人去那里挖矿。”
她说的挖矿,当然不是顶着矿灯拿着榔头去挖,也不是搞几台矿机昼夜不停地挖数字加密货币。而是拿钱去承包矿山,然后进行开发,简称投资。
这么一笔投资,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没个大几千万上亿的资金,是没法运作的。
叶潇扬沉默许久,只得说道:“那你爸爸还挺辛苦的。”
“嗯。他是很辛苦。”罗漪很赞同,罗恒洲为了赚钱养家都去鸟不拉屎的非洲小国了,那里怎么比得上国内条件好,能不辛苦嘛?
桐泽有丰富的稀土矿藏,罗恒洲这些年早就赚得盆满钵满。
罗漪从被生下来的那天起,就没缺过钱,可她也从来没觉得家里有钱。
大家平日里上学都穿校服,日吃三顿餐,夜睡一张床。
除了家里房子大了点,车子多了点,罗漪觉得自己家跟别人家没什么大差别。
要说有的话,大概就是别人家都有妈妈,她没有。爷女俩住着大房子,怪冷清的。
罗恒洲是为了方便照顾她,才让她在桐泽上的学。
他对罗漪的学业没有什么特别高的要求,只希望她身体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要不是这次要去尼日利亚待很长一段时间,他才舍不得把罗漪送到汐水来上学。
叶潇扬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刚刚听她和爸爸讲话,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凄凄惨惨戚戚,反倒是带着一种小女儿撒娇的娇气劲儿。
要说罗漪她爸是个矿工,她是怎么转到汐水一中来的呢?
她的成绩,应该也没有特别突出。
更何况一中连复读生都不收,光凭成绩是转不进来的,学籍就能卡死人。
罗漪的一身打扮,看上去挺朴素,可她怀里抱着的那个MCM的小背包怎么也得值个大几千。
虽然跟他妈纪舒那一柜子包包比起来不算什么,但高中生用这种背包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小奢侈的。
叶潇扬正在沉思,公交车的播报声响起:“欢迎乘坐702路公交车。下一站,夕照晚路,请准备从后门下车。”
罗漪“啊”地叫了一声,抱着包跳起来,说道:“我要下车了。”
她刚想跟叶潇扬打个招呼往后门走,没想到叶潇扬也站了起来:“我也下车。”
罗漪眨眨眼睛,问道:“你住这附近吗?”
昨晚周佳航说他住在白鹿庄园,貌似离这里还挺远的。
叶潇扬不动声色道:“我爷爷家在市委大院,今晚要过去吃饭。”
“哦。”原来这样,五一节喊孙子回家吃饭倒也合情合理。
两人下车后,沿着街一路走。
街边种了些许石楠树,这会儿正值花期,白色的小花簇拥在一起,形如小伞,远远望去像雪片一样。李白曾有诗云:“水舂云母碓,风扫石楠花。”
可凑近了,那种怪异的气味却让行人掩鼻而过。
罗漪吸了吸鼻翼,打了个喷嚏。她有轻微的花粉过敏症,一旦大面积接触到花粉,会引起些许不适。
叶潇扬也在不经意间拧了拧眉头。
石楠花,花中污妖王,果然名不虚传。女孩子闻到这种气味,应该会觉得挺尴尬的吧,反正他是有点尴尬。
“这花味道好奇怪。”罗漪抽出一张面巾纸擦了擦鼻子,嘟哝着抱怨道,“干嘛在街上种这种树?”
叶潇扬微哂,看样子她是根本不明白为什么行人都绕道的原因。不光是因为石楠花的气味腥膻刺鼻,更重要的是,这气味像极了男性精|液——饱含生命的气息。
十五六岁的小女生哪里闻过那种味道,不知道很正常,知道才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