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在乾清宫东暖阁召对王公大臣的时候,太皇太后布木布泰正披着披风,在苏麻喇姑的搀扶下进了承乾殿。年纪大了,在乎的就是自已的儿孙,布木步泰也不例外,每天这个时辰都想看看几个曾孙,之所以先来承乾殿,乃是因为太子胤礽的母亲赫舍里早死,从小一直是钮钴禄氏,孝昭仁皇后和现在的皇贵妃佟佳氏抚养。太子胤礽今年已经七岁,因怜其生母赫舍里早死,又和自己一样得过天花,康熙特意加自己的老师陈廷敬为内阁学士、经延讲官,让其教授太子学业。太子年幼又兼刚刚病愈,故尔并没有去春坊进学,而是在皇贵妃佟佳氏所居的承乾殿前殿,这也是为了便于有人看顾。布木布泰来到皇子进学的书房外,先是听了一会,又偷眼看了一会,见太子很是用功的样子,脸上露出笑容,对苏麻喇姑道:“太子进学还是很用心的嘛!”苏麻笑道:“太皇太后,太子读书可用功了,奴婢前几日过来送点心,就听陈师傅说,太子三字经和千字文都会背了,现在已经开始学论语了。”“人都说子类父,太子这一点随皇上。”闻言,布木布泰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容,她这是睹物思人,想起了死去的福临,又想到福临儿时因为没有进学,导致亲政后连奏折都看不懂,不免有些唏嘘。“臣陈廷敬参见太皇太后!”正思绪间,在春坊内讲学的陈廷敬见是太皇太后到来,忙跪下行礼。“孙儿见过太祖母!”胤礽见布木步泰到来,也很是欢喜,蹬着两条小短腿,仿佛小大人似的走到门前,巴巴地抬头看着布木步泰。“来让太祖母抱抱!”望着小大人似的胤礽,布木步泰的心都化了,连忙俯下身去,将胤礽抱到怀里,一边听着陈廷敬介绍起太子进学的课程来。闻得太皇太后驾到,内殿的皇贵妃佟佳氏也是带着一帮子太监宫女和嬷嬷闻声而至,跪在布步木泰面前行起礼来,想是走的急了,手里还拿着一件没做完的衣裳。佟佳氏是内大臣、一等公佟国维的女儿,也是康熙的表妹,康熙十六年进宫,深得康熙宠爱,当年就晋封贵妃,在宫中地位只在皇后钮钴禄氏后面,康熙十八年钮钴禄氏驾崩后,康熙就有意晋佟佳氏为皇后,只因赫舍里和钮钴禄氏先后驾崩,康熙认为“上克后”故尔一直没有晋其为后,但却是把后宫事务都交给了佟佳氏打理。“快起来,快起来,咦,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佟佳氏贤良淑德,布木步泰也对这个孙媳妇很是满意,见她行色有些匆忙,就是把胤礽递给了一旁的苏麻喇姑,上前把佟佳氏搀扶了起来。“太皇太后,这眼看就辛苦,就想给他做两件衣裳,太子从小就没有娘亲,媳妇看着实在心疼的紧。”胤礽年幼丧母,佟佳氏入宫以来至今没有生养,她是打心里把这个乖巧懂事的二阿哥,当自己的亲身骨肉看待。“孩子的衣裳,宫里自有织造局定制,你统管六宫,哀家年纪大了,这内宫的事都是你管着,就不要过分操劳……!”布木步泰话还没说完,宫前又传来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就响起梁九功那公鸭般的嗓音,“皇上驾到!”紧接着一队宫人侍卫护卫着身着明黄常服的康熙从回廊后转进了承乾殿!“臣妾、儿臣见过皇上!”“奴婢等见过皇上!”佟佳氏面上一喜,连忙又跪了下来,虽然皇帝宠幸她,但后宫的女人实在太多了,一般这个时辰皇帝都是在钟粹宫的,她没想到皇帝这个时辰竟然过来了。“起来吧!皇祖母也在,孙儿见过皇祖母。”康熙有些不耐地朝跪地上的佟佳氏、胤衽、陈廷敬挥了挥手,就快步走上前去,搀扶住已经老态尽显的布步木泰。布步木泰宠溺地拍了拍康熙扶住自己的手,好奇地问道:“皇帝不是正召对大臣吗?怎地现在就下朝了?”“孙儿本来是准备去慈宁宫见皇祖母的,可宫人们说,皇祖母到了承乾殿,这才转了过来。”康熙幼年即位,国事多承布步木泰教诲,即便是现在已经二十九岁了,但遇到棘手的事,首先想到的还是自已的皇祖母。“皇上,臣妾在后殿还炖了桂花莲子羹,就先回去了,待您和太皇太后叙完话,臣妾再端出来给您和太皇太后品尝。”佟佳氏能做到后宫之首,靠的并不仅仅是佟家的权势,能善解人意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看皇帝的样子,她知道皇帝肯定有事要和布木步泰商议,福了一福,就抱起胤礽带着宫人门进了内殿。陈廷敬闻弦歌而知雅意,也上前躬身行了一礼道:“圣上,太皇太后,太子殿下的课程今天臣也教完了,臣翰林院那边还有职司,就先行回衙办差去了。”“嗯……你们且跪安吧!”康熙似乎对佟佳氏和陈廷敬等人的表现很是满意,脸上不耐的表情也松动了几分。“皇帝,你这个贵妃和你额娘一样贤惠,不骄不纵,对太子也是极好,陈学士教太子也教的好。”布木步泰也知道康熙是有事要咨询自己,只不过皇帝不说,她也不便多说,反而是看着陈廷敬离去的背影赞许地点了点头。“这……!”康熙迟疑良久,想了想还是说道:“皇祖母,朕今日召见在京的王公大臣,其原因就是彰泰,彰泰他在广西战败了,四万大军全部折在梧州……朕以为……!”“彰泰战败?……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你父亲在时,李定国发动西南反攻,吴三桂反乱,咱们的损失也不比这个小,有安亲王在两广,贼寇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布木步泰澹澹地回了一句,作为见证过大清入关,一统天下的女人,什么场面没见过,此前吴三桂反复,康熙吓得想要退位,就是布木步泰力挽狂澜,她知道康熙断不会因为此事特意向他垂询的。“皇祖母,朕确实不是因为此事烦恼,只是彰泰甫一战败,安亲王……安亲王那边就送来了六百里加急,说是要以镇南王之爵招抚广西马逆,好腾出手来对付广东尚之信,这未免……未免太巧了吧!”康熙幼年丧父、八岁登基,全凭布步木泰遮风挡雨,有什么不好对人言的想法,都是第一个和自己这个皇祖母说。“宫外流言的事,哀家也曾听说过,但你要知道,你是大清的皇帝,是满蒙的共主,用人不疑的道理你难道不知道吗?岳乐要起心思谋乱,当时吴三桂攻入长沙,饮马长江时不反,你派彰泰取代他统兵之权的时候不反,非要在平定了伪周,只剩下广东尚之信和占了半个省都不到的长毛贼寇时反?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个道理皇帝应该比我明白,何况岳乐的子女都在京师,他怎么可能谋乱?这事你不曾对外人透露吧!”布木步泰脸色一紧,她知道皇帝猜疑心甚重,但临阵换将历来就是兵家大忌,故尔苦心婆心地劝戒起来。康熙急道:“此事干系太大,朕自然不会对外人言,今日的朝会上,朕还加封了他儿子塞愣额为多罗贝勒,又传诏回京述职的陕西巡抚贾复汉为招抚使,协助岳乐招抚广西贼寇。”“好啊,皇帝到底长大了,什么道理都懂,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如今天下抵定在即,这个时候咱们可不能自乱阵脚,否则两广一旦丢陷,天下又乱矣!唉,人老了,身子骨也不行了,皇帝你便送哀家回慈宁宫吧!”见康熙并没有像八年前那样鲁莽行事,布木步泰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又拍了拍康熙的手,让他送自己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