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落。
宛若一声炸雷, 炸得在场人都回不过神。
二手旧货?
就是在穷的人家,也没见到哪家给聘礼是拿旧货来的?
定亲结婚?
那不就是讲究一个新字?新人新事新气象?
可这堂堂的轧钢一分厂的大厂长, 竟然拿旧货来敷衍,这就值得让人回味了。
大家瞬间把目光看向邹跃华。
邹跃华没想到,本来都掩饰过去的收音机,竟然又被姜舒兰给拆穿了!
她不是一个乡下村姑吗?
怎么会这么了解?
还这般直接指出这是二手旧货!
邹跃华的脸色当场就青了片刻。
他咬牙一字一顿,“姜舒兰,你在胡诌什么?我怎么可能拿旧货来当聘礼?”
他堂堂大厂长, 丢不起这个人!
姜舒兰直接略过他,没搭理他。
她偏头看向一直沉默到现在的江敏云,语气淡淡,“江知青, 你怎么看?”
二手旧货和她没关系。
她之所以会点出来,是邹跃华那咄咄逼人的态度。
在周中锋出现之前, 邹跃华、江敏云,以及蒋丽红联合起来,欺压她, 欺负她的家人。
她姜舒兰虽然脾气好, 但是她却不是圣人。
做不到以德报怨。
特意被点名的江敏云,这会脸色极为难看, 她本来是压着姜舒兰一头的, 因为她抢走了邹跃华。
因为邹跃华带来的聘礼让她风光。
但是, 事情从周中锋出现开始, 就已经不可控了。
周中锋聘礼拿三转一响, 她的聘礼却只有一个收音机,而且还有可能是二手旧货。
这让——
向来高傲的江敏云怎么能接受?
不过,江敏云就是江敏云, 她情商极高。
没有正面回答姜舒兰的问题,而是低声道,“我相信邹跃华同志!”
这个回答,一如之前姜舒兰说相信周中锋一样。
极为高明。
江敏云没有反水质问,让邹跃华算是暂时保留住了颜面。
他脸色稍霁,沉声道,“我想起来了,收音机是提前买好的,所以放在家里,被调皮的孩子不小心碰到了。”
他特意强调了买这个字。
这个借口,基本是完美。
这让周围的人虽然惊讶,却没在追问,因为家家孩子没有不调皮的。
但是,姜舒兰却不一样,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收音机的来路。
因为此时此刻!
邹跃华的头顶上正顶着弹幕。
[卧槽?他说谎,还想把锅给阳崽,这明明女主陪嫁的收音机,怎么会在这里?]
[收音机背后还有字,当初女主离开时,留下的情书。]
[这个收音机本来是邹叔和女主的定情信物,就这样被送给二婚老婆了?]
[突然感觉舒舒和周大佬在一起挺好的。]
[+1,我周大佬的三转一响,可是找人脉托关系连夜排队等了半宿才买到的,和邹叔这用过的二手比起来,周大佬就很真诚了。]
[就我一个人在夹缝中磕糖吗?还挺好磕,抱走我家舒舒和周大佬,我们不约。]
看完前半截弹幕的姜舒兰只觉得被雷了半天,但是看到后半截后,她脸唰地一下子红了,下意识地去看周中锋。
周中锋挑眉,下意识地朝着她身后走了一步。
姜舒兰摇摇头,不好意思说,在这种时候,弹幕上全部都是磕他们两人cp的。
姜舒兰用力地捏了捏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头看向邹跃华,“邹跃华同志,你确定这个新买的收音机,但不小心被孩子把玩了?”
邹跃华有些生气,姜舒兰为什么这般一直揪着不放?
他想也没想道,“自然是!”
“难不成我还能骗你不成,骗大家不成?”
语气极为斩钉截铁。
姜舒兰静静地看着他片刻。
便当着所有人的面,突然走到了那收音机旁边。
她弯下身子,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拨开收音机后方的位置,抽出顶部的天线。
上面被天线藏在背后的位置,便露了出来。
是一行很清楚的歪歪扭扭的梅花字。
“跃华,对不起,我爱你——丽娜留。”
姜舒兰指腹在字体上停留片刻,垂眸轻声道,“那这是什么?也是你孩子刻下来的吗?”
随着姜舒兰这话落,所有人都跟着抻着脑袋看了过去。
有好事识字社员,更是大喇喇地读了出来,“跃华,对不起,我爱你,丽娜留。”
这话一落,现场瞬间安静了下来,下意识地看向江敏云。
丽娜明显是个女人名字,一个女人对着邹跃华说我爱你,那江敏云又算什么?
江敏云脸色有些不好看。
有的社员更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滴妈呀,这么肉麻?”
“这怕是定情信物?不然谁会写这么肉麻的字!”
“还我爱你,啧啧!”
对于乡下的社员们来说,他们这辈子都不会说出这么肉麻的字。
更有好奇者直接问道,“丽娜是谁啊?”
这个名字一出,现场跟着一片安静,邹家跟着一起来的亲戚,脸色顿时有些微妙。
亲戚们和社员们一起下意识地看向邹跃华。
他这个当事人送出来的收音机,他总该知道?
邹跃华此时脸色已经不能用铁青为不为过。
他是不知道这个收音机背后有刻字的,更不知道乔丽娜当年离婚离开,竟然还留下这么一行情书。
不然,他根本不会让娘老子换下原本要买收音机的钱。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种隐秘的事情,竟然会在这种场合下暴露出来。
面对众人的责问,向来冷静沉着的邹跃华也不免,焦头烂额。
邹跃华只觉得所有不好的事情都赶在了一块,他张了张嘴,“我、这……”
一张嘴,便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丽娜解释不清,跃华我爱你,更解释不清。
所有人看着他,等着他一个答案。
一直没能抬起头的江敏云,思虑再三,她不可能看着自己选择的男人被人笑话,也不可能让自己成为笑话。
于是,江敏云开口了,她忍辱负重地把责任担下来,“是我,丽娜是跃华同志给我起的城里名字。”
这话一落,姜舒兰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江敏云,她是真不知道丽娜是谁?
还是假不知道丽娜是谁?
如果是前者,姜舒兰觉得她真是够深情的,如果是后者,那么对方的忍功倒是让人可怕。
邹家人的脸色有些微妙,看着她的目光说不上来。
唯独,邹跃华惊喜地看着她,他没想到这个时候的江敏云,竟然还会为他圆场,顾及他面子。
他选择江敏云果然选择对了。
江敏云不敢去看,姜舒兰那讥诮又了然的目光。
她选择了邹跃华,那便是夫妻一体。
她自然要维持邹跃华的面子,哪怕是她被打掉牙齿往肚子里面吞,她也要继续下去。
于是,江敏云接着道,“这收音机不是姜舒兰说的二手的,我早都和……”
她面露羞涩,“跃华同志定情了,他给我起名丽娜,又买了新收音机,我就没忍住在上面刻了一行字,让大家见笑了——”
“你胡说!”
江敏云话还没落,就被一阵尖锐的公鸭嗓给打断了。
下一秒,还没待大家回过神来。
就见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冲了过来,朝着江敏云的肚子就撞了过去,恶狠狠地说,“你胡说,你胡说,你个坏女人,丽娜是我妈妈的名字,收音机是我妈妈的,才不是你!”
小少年样貌生得不错,就是头发有些长,身上的衣服的也不合身,棉衣扣子扣岔过了,一片长一片短。
明显没被照顾到位。
他出现的实在是太突然了,喊的也太突然了,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江敏云就直接被撞到了那雪窝子的泥地里面,疼得她哎呦叫,半晌都有些回不过神。
随着,小少年口中那清晰的话,让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什么叫丽娜是他妈妈的名字?
收音机也是他妈妈的?
这个小娃娃是谁?
大家齐齐地疑惑起来。
唯独,姜舒兰格外清楚,因为小少年头顶着弹幕。
[卧槽,我家天才阳崽小时候这么野吗?]
[+1,习惯了阳崽长大后在领奖台上意气风发的斯文模样,这般野孩子有人认不出来啊]
[只有我觉得爽吗?想想舒舒当后妈的时候被欺负得多惨啊,在看看江敏云,莫名的爽感翻倍!]
[+1,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你们都注意到阳崽,只有我注意到周大佬了吗?当阳崽冲过来的那一刻,周周就下意识地挡在舒舒前面,几乎是秒反应,没有任何停顿!]
经过这个弹幕的提醒,后面弹幕瞬间安静了下来。
姜舒兰也愣了下,她这才注意到,原本站在她后面的周中锋。
不知道何时跑到了她侧前方了,瞧着那个方位,刚好是邹阳要冲过来的角度。
姜舒兰顿了下,周中锋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他不是针对你的。”
姜舒兰心脏怦地跳动了下,她嗯了一声,小声道,“谢谢!”
随即,她目光在邹阳的乌漆嘛黑的小脸上停留片刻。
在她得知的那些未来记忆片段里面,邹阳小时候也就经历过一年,这样没人细心照顾的生活。
在她嫁到邹家以后,邹阳便再次成了城里白白净净的小孩儿。
她用了很大的精力,才把邹阳那些野性的坏习惯培养过来。
这才有了长大后,那个温和疏离,优秀自律的邹阳。
甚至,就连赶她出邹家大门的时候,他也用着极温和的语气告诉她,“抱歉,姜阿姨,我只有一个母亲。”
而面前这个小邹阳张牙舞爪,犹似不解恨。
他把江敏云撞倒了不说,还学着大人的模样,呸了一口吐沫,“坏女人,谁让你抢我妈妈的名字,谁让你抢我妈妈的收音机,谁让你抢我爸爸!”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丽娜是她妈妈!
邹跃华可能是他爸爸!
而邹跃华的反应,也印证了大家的猜测。
被吐口水的江敏云有些懵,下意识地向邹跃华求助。
在她梦境里面,邹跃华的一双儿女极为优秀,知事懂礼。
可是面前这个凶巴巴,恶狠狠的熊孩子是谁?
面对未过门的小妻子的询问,众人的疑惑和不解一目了然。
邹跃华在邹样冲过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懵了。
随着,邹阳那些话的说出来,他脑袋一片空白,此刻,他脸色铁青,一股怒气冲上脑门,血气翻涌。
他根本没有做任何回答,便扬起巴掌,就朝着小邹阳抬起巴掌,一巴掌高高地扬起,轻轻地落下,“邹阳,谁让你来的?”
谁让他这个时候来的?
这孩子不是交给了他母亲看管吗?
为什么本该在平乡市轧钢一分厂家属院筒子楼的,邹阳会出现在这里?
还出现得如此之巧?
那他和江敏云之前做的那些掩饰又算什么?
巴掌不重,但是极为伤人,一巴掌把小邹阳给打懵了。
他抬手捂着自己小脸,眼眶含着泪,倔强,“他们说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我不信。”
他吸了吸鼻子,“现在我信了!”愤怒了大吼了一句,“因为我亲爸,根本不会打我!”
这话,让邹跃华一怔,他心里有些说不上来滋味,想喊,但是小邹阳根本不看他。
他起来就跑,跑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折回去。
到蒋丽红面前,从她怀里硬生生地抢出了那个收音机。
蒋丽红不给,撕扯间,她着急,“你这孩子做什么呢?”
她拽着。
邹阳生气,“这是我妈妈的收音机,不是你的,不是你们的!”
拉扯间,收音机嗒掉在地上,摔得哐当一声,一下子成了半残废。
蒋丽红一愣下意识地解释,“不是我!”
小邹阳一下子懵了。
他蹲在地上,捡起七零八落的收音机零件,可是怎么拼也拼不完整。
他眼泪刷的一下子下来了,他瞪了一眼蒋丽红,接着朝着邹跃华大吼道,“我恨你!”
“你不是我爸!”
不等邹跃华反应过来,小邹阳便跑没影了。
现场一下子安静下来。
邹跃华一下子愣在原地,他从未想过最疼爱的儿子,竟然会说恨他。
他才多大,十二岁而已。
哪家父母不打孩子的?
他怎么能说恨他呢?
邹跃华愣神间,旁边的邹家亲戚反应过来了,连忙催促,“跃华,快去追阳阳,阳阳从市内跑过来,三四十里路啊!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这话一说,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哼唧的江敏云也反应过来了。
她捂着肚子,白着脸站起来,跟着道,“跃华,去追孩子,孩子不懂事,咱们大人不能跟他一般见识。”
本来,她牵头劝得还挺正常的,邹跃华有些感动,但是听了后半截。
莫名的火气就跟着上来了,孩子确实极为不懂事,要不是儿子邹阳来了,他也不会丢这么大的人。
本来,慌都被圆过去了。
不能想,一想就生气,他冷斥道,“追什么追?那么大的孩子还不懂事,他既然敢跑来,自然有本事回去。”
这话一落,邹家人想劝,路上遇到拐子怎么办?
但是看到邹跃华那副坚定的模样,顿时把话咽回去了。
跃华要是去追孩子了,今儿的这过门下定怎么办?
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殷切地看向江敏云。
原先那么懂事识大体的江敏云,总会帮忙孩子说话?
哪里想到,江敏云一言不发,直接当做没看见对方的期盼的眼神。
她原先是不知道熊孩子是邹阳。
她打掉牙齿往肚子里面吞,结果就被那熊孩子给破坏了不说。
还把她撞到泥地里面,疼就不说了,她身上穿着的可是唯一一件新棉衣了。
这下,全脏了。
让哪个过门女主角,回去穿旧衣服,心里也不舒服啊!
这江敏云不回答。
场面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不知道是谁先开口说了一句,“如果按照那个孩子的说法,这收音机是他妈妈的?”
“敏云那个对象,把前妻的收音机拿给新未婚妻当聘礼了?”
“这……”
这比二手货还让人难接受啊!
你说二手货是贪便宜,也能理解。
但是,若是把前妻用过的东西,拿来当聘礼,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这话,让邹跃华脸色不好看,让江敏云的脸色能好看了?
她有些待不下去了,但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她还是不想放弃邹跃华,实在是邹跃华的未来太过显耀了。
江敏云从泥地里面站了起来,低声喊道,“跃华,家里的席面儿还在摆着,咱们先回家!”
她低声道。
邹跃华深吸一口气,扫了一眼周围还在窃窃私语的社员,甩袖而去。
蒋丽红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跟着上去。
倒是那原先被捧到天上的收音机一下子成了小可怜,没人要了,七零八落地摔在地上。
“江家的,收音机,你们不带走啦?”
有社员大着嗓门问道。
前面离开的邹跃华脚步一顿,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江敏云一看这,立马小跑着追了上去,也没提要收音机的事情。
对于她来说,收音机是她的耻辱。
倒是蒋丽红想要去捡回来,指不定修修还能用,但是却被江敏云回头给狠狠地拉走了。
蒋丽红没办法。
她只能回头冲着社员们嚷嚷,“不要了,你们谁爱要谁要去!”
话落,她小跑着跟着离开了,瞧着背影灰溜溜的,有些落荒而逃。
蒋丽红怎么也没想到,原本来笑话姜舒兰的,结果笑话没笑话到,反而丢尽了脸面。
他们一走。
现场就安静下来,原先被人追捧到天上的红灯牌收音机。
此刻就像是一个破抹布一样,丢在地上,七零八落。
有社员有些眼气想要。
但是,这东西又丢在姜家门口,想捡,又觉得没面子,
便有社员试探道,“姜家的,你们要这收音机吗?”
对方问的是姜舒兰。
姜舒兰下意识地摇头。
她要这收音机做什么?还是邹跃华和前妻的定情之物,她厌弃都来不及。
一见到姜舒兰摇头。
姜母也不贪这便宜,立马道,“我们才不爱要,谁爱要谁拿去。”
这话一落,那地上的收音机被人一个社员给捡了去。
虽说结婚当聘礼嫌二手的,但是他们这白捡一个收音机,多好的事情啊!
指不定回去修一修还能继续听不是吗?
看了这么大一场热闹,社员们还想继续去看姜家的热闹。
这周同志上门了,说亲可不就是个热闹的事情?
只是,可惜姜母不愿意,就朝着大家摆手,“下次再来,我们家还有事情。”
社员们恋恋不舍地离开后。
姜家人大眼瞪小眼,都齐刷刷地看着周中锋。
说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呢!
见到小妹相的对象!
小妹的对象,长得可真俊啊!
姜舒兰的几个嫂子不约而同地想到,腿长脸好气质冷,和生产队里面的年轻小伙不一样。
这种见家长的场景,莫名地让姜舒兰有些脸红,她佯装没看见三个嫂子的打趣,朝着周中锋他们打招呼。
“先进去!”
随即,周中锋和姜舒兰并排进屋。
于主任被蒋秀珍招待着,许城兵则是在静静地打量着姜家院子。
院子不大,但是收拾得极为干净,夯实的地上没有任何脏物色儿。
瞧着姜舒兰的家人也极为朴实,倒不是啥掐尖要强的人。
还挺和气,许城兵莫名地为周中锋松了一口气。
当时,周中锋找到他直接帮忙弄三转一响,他就觉得是不是操之过急了,等周中锋这边得知姜舒兰电话没接到的时候。
人就像是魔怔了一样,一个人也要往这边赶。
他就觉得这已经不是操之过急了,是莽撞。
如今,瞧着周中锋这个相亲对象,就这样貌跟朵花一样漂亮。
这确实要急,要是慢一步,怕是要被别人抢先一步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