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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园白露滴,孤壁野僧邻*。
傅白露第一次看到“空园”两个字,是他六岁生日那年,父亲炎灼把名为“空园”的园林宅子送给他当作生日礼物。
那房子对六岁的傅白露来说太大了,里外三层院子,典型的南方秀色庭院。傅白露跨步走进门厅,瞧见院中还站了一个男孩子。
炎灼对傅白露说:“这是江溯,他以后就是你的哥哥。”
江溯比傅白露大五岁,而他和这“空园”一样,都是傅白露的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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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灼多年经商,总在外应酬,在家的时间极少。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何来两全其美?炎灼心中系着自己的生意场,与妻子的感情则越来越淡。他的经营主要是船舶生意,靠水吃水,可偏偏名字中带了“火”。水火相克,生意人难免膈应、心怀芥蒂。炎灼找了风水师傅,对方则说,不宜与子女过于亲近,否则家中“火”气太旺,怕是得烧毁了一方基业。
随后,炎灼妻子怀孕。儿子出生后,炎灼让他随了母亲的姓——傅,取名“白露”,望他可沾些水汽。
傅白露出生之后没多长时间,炎灼终是和妻子形同陌路。离婚之后,母亲带着儿子离开,与炎灼只剩每月的供养费维系了彼此间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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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园”一掷千金,瞧得出炎灼财力雄厚,更别提还随屋附带了一个“哥哥”。
傅白露跟着母亲到五岁多,而后母亲去世,他则不得不与父亲相处。炎灼之于傅白露,如同陌生人。父子隔着生分,见面时,小白露连手都不让他抓,对视片刻更是往后闪退。
相比之下,眼前的“哥哥”显得更好说话些。
傅白露走到江溯面前,抬起头看着那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少年,“我叫白露,傅白露。”
十一岁的江溯样貌俊朗、身形硬挺,黑沉发亮的眼睛透着稳重与纯粹。他低下头与傅白露对视,随即伸手,“我带你进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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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南方十分阴冷,寒意顺着骨缝往身体里钻。傅白露手脚发冷,进屋之后脱了鞋子光脚踩在地上。
“过来坐下。”江溯低头看着他那双发红的小脚丫,随后拉着傅白露走到桌子旁,自己则去打了一盆热水,“洗洗吧。”
江溯把暖水袋放进傅白露怀里,让他暖暖手。随即,江溯蹲在白露身边,以双膝点地,抓住他的脚腕轻轻放进那热水中,“温度可以吗?”
傅白露眼中装上怯色,小脚丫往后收了收。
“别怕,我会照顾你。”江溯抬头与他对视,勾着嘴角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水温怎么样?”
暖意从脚心顺着皮肤升腾,白露微微张开嘴,看着江溯愣愣点头。往后多年,江溯如他所说照顾着傅白露,他以同样的姿势为他洗脚,他以同样的姿态护他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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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炎灼将傅白露交到江溯的手里,自己没有停留的意思。几年不见的儿子,炎灼亦不知如何相处。
“照顾好他。”临走之前,炎灼低声对江溯吩咐了这四个字,语气不重。江溯抬起头看着炎灼的眼睛,屏气敛息、郑重其事的点头,“我知道。”
炎灼离开之后,江溯带着傅白露进屋,而那孩子手里则始终抓着一把木质梳子。江溯带他进屋坐下,伸手去拿那梳子时却被傅白露警惕避开,“这是我妈妈的东西。”
江溯听完点点头,转身便去给白露拿水果。管家站在门口看两个孩子的互动,与江溯擦身而过之时轻声说了一句,“他是炎董唯一的孩子,是太子爷,你凡事留心。”
“明白。”江溯回头看向傅白露,而他二人的目光正巧交汇。
午后阳光带了些暖意,冬日的严寒又与屋里的烟火气形成共鸣——傅白露稚嫩灵动的神情投进江溯的眼中,两个孩子之间顿生了些一眼万年的意思。
那把梳子雕刻精美,一直被白露握在手中,谁都不能碰。
据说那梳子是当年炎灼送给妻子的定情之物,同时也是她留给白露唯一的遗物。炎灼的生意从船行开始,以前当学徒时会一些木匠活儿,两人相识之初过得并不富裕,这梳子意味着结发妻子终生相随。谁知后来发了家,却是造化弄人,没能善始善终。
江溯在傅白露六岁生日这天成为他的“哥哥”,陪着他长大,陪着他在那硕大的“空园”中成为孤独的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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