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凤记》写的是嘉靖年间奸相严嵩的故事。~~.~~严嵩与其子严世蕃总揽朝政,排除异己,前丞相夏言不顾自身安危弹劾严嵩,被严嵩构陷罪名,遭斩首之刑。严嵩为斩草除根,将夏氏一家发配边疆,夏言之妾有孕在身,为防迫害逃至杭州,被秀才邹应龙收留。兵部主事杨继盛闻听此讯怒发冲冠,连夜上书细数严嵩罪状,甚至指责嘉靖皇帝宠信奸佞,嘉靖大怒,下令将其斩首。后岁大比,邹应龙高中三甲进士,与朝中忠义之士联名上书弹劾严嵩,终于扳倒奸臣。
这故事周顺昌早已烂熟于心,如今再看,仍忍不住心潮澎湃。嘉靖时朝堂之混乱正与今日略相仿佛,只不过奸相换了阉党,凡事自有主张的嘉靖皇帝变成了只知道做木匠活事事听由魏忠贤安排的天启皇帝,东林党的日子比当初的夏言和杨继盛更加难过。周顺昌看着看着,不觉热血沸腾,仿佛早又回到人兽同堂为官的京城,正在朝堂之上据理力争,怒斥魏阉孽党。
叶水心一句话打断他的思绪:“我朝文人也算是有心,这些实事改成传奇本子上演,非但看着更加警动人心,也能起到教化民众的作用。”
周顺昌回过神来,赞同道:“不错,若是天下写文章的都能秉持此心,何愁风化不清。只可惜除了一出《鸣凤记》,鲜少有写本朝忠臣义士地本子。”
叶水心笑道:“传奇没有。话本有也就足够了。景文可听过冯梦龙这名字?”
原来这两天相处,叶水心早与周顺昌倾心吐胆相交,故而不称周先生,竟是直呼他的字“景文”,一来亲厚,二来也可瞒过众人耳目。
周顺昌沉吟道:“冯梦龙?哦。想起来了。好像是我的同乡吧?听说他才气有些,可惜不走正途,整天跟歌儿舞女来往,竟不愿意仕进,也算是轻薄文人的典型了。”
天锡性急,就要替冯梦龙分辩。叶水心笑着止住他,道:“景文误听人言了。这位冯先生与我有些来往,绝非外界传闻的轻薄人,我给你看一篇文章就知道了。”起身入内拿出《喻世明言》,翻到《沈小霞相会出师表》一卷,双手奉与周顺昌,笑道。“景文看看这篇文章好不好。”
周顺昌一目十行,越看越是欢喜,赞叹道:“好文字。更兼好胸襟,好见识!这也是我朝故事。沈链以从七品锦衣卫的身份敢于弹劾气势嚣张地严嵩父子,即使父子三人都被杀害,仍然不肯屈服,早已在士林中传遍了!即使我东林党人也以他为楷模,时常说起,感激赞叹不已地!这是谁写的文章?难为他于大义之外故事也说得如此动人,看到痛快处真令我须发皆张,快哉,快哉!”
天锡不等叶水心回道,早已道:“这便是叶世伯刚刚说起的冯梦龙写的呢,书是叶世伯刊印的。”
叶水心笑道:“冯梦龙可还是轻薄文人吗?”
周顺昌大笑:“是我错听人言,错怪他了!将来回乡之时一定要拜会一下。”
“拜会”二字却让天锡心中一动,忙道:“我倒想起昆山县令丁仲元来了,他多次向咱们示好,如今大人既到了昆山,要不要跟他打个招呼让他照看着些?”
周顺昌原不在意这些事,自然无可无不可,叶水心与丁仲元甚少来往,也说不出意见,唯有端卿道:“以我的愚见,还是不要告诉他地好。丁仲元屡次示好均是在余伯伯主掌礼部,东林党得势之时,难保是真心还是趋炎附势,此时东林党情势危急,万一错看了丁仲元,消息走漏出去,却不害了周大人?”
叶水心点头称是,天锡迟疑道:“丁仲元一向多礼,态度也恭谦的很,不至于吧?”
“至于不至于,且看过一阵子他给不给魏忠贤建生祠就知道了。”端卿表情严肃,“昆山是小县,按理说建生祠这事摊不到这里,但如果他抢着盖了,足以说明他是小人,若是他不动声色,还可相信他一二。目前不好妄下结论,周大人地事最好也不要让他知道。”
天锡想了想,点头道:“这倒比我想的更加稳妥,也罢,就这么办吧,等等再说。”
正说时忽听台上锣鼓声分外急促,原来已经演到了杨继盛灯下起草奏章,痛斥奸相严嵩和不分愚贤的嘉靖这段。扮演杨继盛的老生是叶水心亲自调教的优伶,此时演来分外投入,一举手一投足,都把这个乱世孤臣的悲痛、愤怒、舍生忘死表现地淋漓尽致,更兼唱腔悲怆愤激,这老生声音浑厚苍凉,两者两结合丝丝入扣,周顺昌一下子便钻进了戏中,台上的杨继盛奋笔疾书,写的双手鲜血淋漓仍不肯停笔,口中还不忘痛斥严嵩父子地罪行;台下的周顺昌嘴巴一翕一张,竟是跟着他念着唱词,就连脸色也红涨起来,显见愤怒到了极点。
叶水心等人见此情形,便不再说话,安静看戏。没多久演到杨继盛将奏章呈上,嘉靖大怒,严嵩推波助澜,杨继盛被打入臭名昭著地东厂诏狱,受到一百廷杖的大刑,筋骨尽折。台上的杨继盛带着手铐脚镣,满身血污仍然不屈不挠,痛斥严嵩恶行,台下的周顺昌要紧牙关,紧握双拳,一双大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叶水心从未见人看戏如此投入,忍不住小声劝道:“景文切莫太过入神,看戏乃是消遣,为这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周顺昌吭也未吭一声,竟是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