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为当今皇帝的胞妹,堂堂长公主,这是十分不寻常的。我那位皇帝长兄对此十分忧心,让皇后和已出嫁的姐姐轮番劝我,又几次三番为我物色夫婿,却皆让我用各色理由搪塞了。
“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听姐姐说皇帝有一次这样对皇后诉苦。
姐姐告诉我,当时皇后嫂嫂微微一笑:“我看小妹心性最像阿家,凡事自有主见。咱们急也没用。”
嫂嫂嫁过来时,兄长还未称帝,母亲也还在世。虽然那时家中已显贵,母亲却极讨厌繁琐的礼节,所以直到现在,皇后提到母亲时仍沿用民间对婆婆的称呼。
姐姐对我转述皇后的话时,神情略有些不自然。我知道,嫂嫂说我肖象母亲,让她有些耿耿于怀。虽然母亲已故去多年,可在我们兄妹数人的心目中仍占据着极重要的位置。
母亲并非我的生母,却是她一手抚养我们长大。
我曾听父亲和他那帮老兄弟讲过许多母亲年轻时的事。他们说,母亲为父亲运筹帷幄,打过不少胜仗。可我从来不能把她和一个智计百出的巾帼英雄联系起来。在我看来,除了无事时喜欢端着茶碗在窗边出神,她与平常妇人无异。就连小时候哄劝我睡觉时,口气也与其他人的母亲相同。
记得有一次我在临睡前问她,幸福是什么?母亲笑了,对我说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都不同,这个人的幸福也许就是另一个人的不幸。
她的回答显然超出了我当时的理解能力,于是我又问,我怎么知道我幸不幸福呢?母亲回答,如果你知道自己要什么样的生活,你就知道你幸福与否。
我对母亲这个含糊的回答不甚满意。兄长对我说过,母亲睿智过人。可聪敏如她为什么不肯给我一个清楚的回答?
当我长大到足以理解母亲的话时,我开始思考,我要的幸福是什么?
留在宫中,像姐姐一样,嫁人,相夫,教子……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么?虽然兄长姐妹都待我极好,可这样的生活就如皇兄殿前漫长的回廊,雕刻得再精美也掩盖不了它的无趣。我不想永久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我想要自由,想要一片广阔的天空。如果嫁人可以换来自由,我想我不会有任何犹豫。可如果婚姻只是换来另一座牢笼,那么不嫁也罢。
久而久之,我的婚事便成了宫中人议论的话题。有人猜测我是否有某种隐疾,所以不愿嫁人;也有人认为我性情古怪,因而嫁不出去。
皇兄虽下了严令宫人禁止议论此事,他内心深处恐怕对此也不无想法。我明白,做为皇帝,兄长各方面都应为天下表率,有个嫁不出去的妹妹无论如何也不能算是一件美事。所以他把我的婚事当成了他执政生涯中的一次重大挑战,甚至发动了众皇室亲贵为我寻觅一个丈夫。
虽然我理解他,可不代表我不会厌烦。于是我在众人眼里变得喜怒无常,越来越古怪,只有二哥对我表示同情。当然,我们兄妹投缘的另一原因,或许在于他是除了我之外宫里的另一个异类。
及冠以后,二哥便开府独居。他每天正事不干,光领着一帮少年子弟胡闹,行些荒唐之事——比如上次打猎碰上野猪,他要所有人不许放箭,不停换着马在野猪后面追,直到那头野猪力尽而死。宫中人都觉得我二哥脑子有毛病,毕竟追野猪这种事,显然不是正常人的爱好。而我二哥带领下的贵族子弟们居然乐此不疲。
兄长对二哥显然比对我宽容多了,很少指责他那些莫名其妙的行为。对此我很不满。二哥说:“没办法,女孩家总要贞静些。何况你本来就嫁不出去了,再做些粗野的事还怎么得了?小妹,你要理解大哥啊。”
我把手里的团扇扔在他脑门上:“我理解他,他有没有理解过我?这宫里闷得要命。早知如此,我就该跟父亲母亲一样,一早躲得远远的,才不当这劳什子长公主。”
二哥无法,只得冲着我笑。我眼珠一转,对他说:“这日子太无聊了,不如二哥你谋反吧,这样大家也有点事情做。”
二哥呸呸呸三声:“你不怕大哥找你麻烦,我还怕呢。再说当皇帝有什么好,你看大哥每天劳心劳力的。真不知道他当这皇帝是为什么?他就是把我帝位让给我我也不会干。为了看戏就把你二哥推进火坑,你是不是人啊?”
我叹气:“真不知道当年母亲对你的教育是太成功还是太失败。”这许多年,二哥就没表露过一丝一毫对至尊之位的野心。
更可怕的是,大哥似乎有意承袭母亲的教育方式。那天我们兄妹几人一起吃饭,席间谈起大哥几位小皇子的教育问题。大哥说,大郎自然是要做太子;二郎让他专研算学,以后可以去户部管钱;三郎学点兵法军略,以后可以带带兵;四郎……大哥犹豫了一下,对二哥说,就让他以后接你的班,做个纨绔子弟吧……
如此分化,我可以想见未来的几十年,宫里都会太太平平,没有一丝动荡。我无奈,难道我的生活就要一直这样无趣下去么?
在怀疑与等待中,我在荣德七年遇上了那个傻子。<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