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放微微一笑,知道这少年心存考较之意。他微一沉吟,笑道:“阁下心中既无清平二字,何必定要奏这曲《清平调》?”
少年眼光一闪,似有所感,却兀自嘴硬:“江左沉酣求名者,岂识浊醪妙理?”
“虽是求名,尚有坦荡之意。总胜过心藏名利,假作清高。”吴放朗声笑道。
少年对吴放话里暗暗的讽刺不以为意,起身一揖:“失敬。”
吴放亦回礼道:“不敢。”
虽是萍水相逢,二人却有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之意,吴放立刻回安西的计划也就此搁浅。一连九日,两人皆于夜间在竹林煮酒相谈,前三天谈乐理音律,琴棋书画;后三天谈风花雪月,各地见闻;再三天谈天下大势,针砭时弊。
“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相契处,少年不禁拊掌赞叹。
“贤弟所言,亦让愚兄豁然开朗。”吴放亦对这少年的见识击节赞赏。
“兄台该创一番事业,方不枉了满腹才华。”少年笑着把玩手中酒盏。
“愚兄资质孥钝,岂敢有非分之想?”吴放一口饮尽杯中之酒。
“**?”少年笑答。
两人意味深长的对视了一会儿,各自微笑着转开头去。
吴放叹道:“时值乱世,树欲静而风不止。”
“是心不止罢。”少年一针见血。
吴放不答,看着少年的目光闪闪烁烁,显然是“彼此彼此”之意。
吴放离开宣义时,少年慷慨赠与吴放古琴一把。吴放一见便知这琴价值不菲,本想推辞,然当他轻抚琴身,触到琴背上刻着的两个古篆金字“鸣凤”时,不由心念一动,抬头与少年对视。
少年朗声一笑:“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吴放了然,哈哈大笑:“谢贤弟吉言。苟富贵,无相忘。”
少年微笑目送吴放远去,心中暗自猜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说的便是此人罢?若是如此,倒真是奇货可居。两人并不知道,这一面之缘竟成为了之后十数年风云际会的契机。
这少年,乃是唐家新派往东都协助理事的三等客卿,白显——
“不玩了不玩了!”清脆的语音将吴放的意识从往事中抽离。与他对弈的年轻女子虽稚气尚存,却隐然有倾城之姿。此时她秀美无铸脸上满是懊恼:“老是你赢,有什么意思?”
吴放低头,慢慢道:“是你技不如人,怎怪得别人?”
她猛的一拂棋盘,得意道:“棋盘乱了,这局不算。”
吴放平静道:“刚才的局我都记着,你败象已露。拂乱了也没用,我一样能摆出来。”
她一头伏倒在桌上,苍天啊,有没有什么事是这鸟人不会而她又碰巧会的?过了好一会儿,她抬起来脸,可怜兮兮道:“看参军戏的机会输掉了,歌舞戏的还有吧?”
“老规矩,赢了我就让你去。”
“下棋我不是你对手,我们比别的。”
“你想比什么?”
“女红!”她恶狠狠道。他一个大男人总不会绣花吧?
吴放嗤的一声笑出来,堂堂清源县主为了到亥市上看戏竟使出这等耍赖招数。他沉吟片刻后道:“不拘是富贵牡丹还是鸳鸯戏水,你只要能绣出一幅来就让你去。”就他所知,她好像不太擅长女红。这么一件东西大约够她忙上好一阵了。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她跳起来磨拳擦掌:“好,你等着!”
吴放微笑看她一路跑远,这才看到莫哀在远处徘徊。吴放示意他走近,低声问:“他怎么说?”
莫哀回过神,也小声回答:“他说,世子的情他记下了。”
“唔,看来是要跟咱们誓不两立了。”吴放不为所动,“你怎么看他这人?”
“世子说得没错。放眼天下,只有此人终是世子大患。世子这次没能一举将他除去,实在可惜。”
吴放拨弄着棋盒中晶莹的棋子,沉吟不语。很久,莫哀才听吴放道:“趁他和唐家斗得正厉害,我们得把握时机,把该办的事办了。”
“是。”莫哀毫无异议的遵命,退了下去。
吴放拾起一粒棋子,向着她跑开的方向自言自语:“外面的戏哪有这一出精彩?不过……”不过,她看不到罢了。
他一扬手,棋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落进了庭院中的荷塘里。塘中一阵涟漪荡漾,仿佛预示着前方的惊涛骇浪。<div>